傅翊回来了。
带着一个女人。
我站在傅府大门口，冷眼看着我外出征战三年的丈夫得胜归来。恭贺之人络绎不绝，他左右逢源，春风得意，却始终没给我这个正牌夫人一个眼神。
侍女寒香凑到我耳边，小声说刚才趁着众人不注意，有一顶小轿从偏门抬进了傅府。
我冷笑一声，心想傅翊到底还知道顾及傅家的名声，不过等关上门，有些东西就得摆到明面上来讲了。
果然，等傅翊应酬完同僚恭贺，终于瞥见了一旁陪笑得脸都僵了的我，敛去笑意，不冷不热地说了一句夫人请一同前往正厅，有事商议。
一路上我俩也无话可说，到了正厅，还没进门，就听见里面发出阵阵笑声。
正厅里，一个穿着艳粉色衣裳的年轻女人，正坐在傅老夫人旁边，不知说了什么，竟逗得老夫人咯咯笑。
“婉心。”傅翊唤了一声，那女子闻言回头，连忙起身来迎，面容娇羞，身姿婀娜，如弱柳扶风。
“翊哥哥。”她声音甜丝丝的，直叫人酥到心里去，她转头看到我，却突然换上了一副怯生生的模样，眼睛里像含了水。
“……姐姐好。”看样子是怕极了我。
寒香是我的陪嫁丫头，泼辣惯了，见不得她这副作态，当即便呛了回去：“这是少夫人，什么姐姐长姐姐短的？姑娘可别乱叫，坏了规矩！”
寒香心直口快，我还未来得及阻拦，话便如连环珠子一样全吐出去了，我心中叹了口气，想道怕是要生事。
果然，下一秒婉心的眼睛就倏地红了，眼泪悬在眼尾要掉不掉，模样好不委屈，她侧目看向傅翊，颤声道：“翊哥哥……”
傅翊果然不忍见美人受委屈，大步走过来，把婉心搂在怀里，好生哄了一番，随即有些责怪地看着我，语气生硬地说道：“婉心初来乍到，不懂府里的规矩，你好歹也是正室夫人，这点容人的气度也没有吗？”
我看着傅翊这副大男子做派太阳穴就突突跳得疼。
“寒香出言不逊，妾身回去自会罚她，只是这位婉心姑娘的……来历身份，夫君总得给妾身一个交代吧？”我淡淡说道。
傅翊面不改色地说道：“婉心是我行军途中遇到的采药女，于我有救命之恩，她孤身一人无人照顾，我便将她带在身边。”
“此番得胜回朝，念她孤苦，便一同带了回来，以后婉心会留在府中。”
那就是傅翊已经纳了人的意思了，我何尝不明白男人的心思，于是递了台阶上去：“既然要留在府中，那没个名分也不好，夫君看是从通房还是侍妾做起……”
谁料傅翊打断我的话，说道：“旁的太委屈她，我意已决，要抬婉心做平妻。”
此言一出，连旁边伺候着的侍女家仆们都面露震惊。
我心中冷笑一声，原来存的这样的心思。
普通官家后院纳的新人，多半原本就是房里的丫头，通常都得从通房开始熬，如果上来就做侧室，于礼不合，传出去名声不好听。
这婉心，一没有出身，二没有才学，空有一副皮囊，这样的人做通房都寒碜，更别说是平妻！
“妾身知道夫君爱惜婉心姑娘，但这于理不合，传出去有损傅家名声，还望三思。”我没什么情绪地回道。
婉心一听我不乐意让她做平妻，嘴一撅又要掉眼泪，傅翊看上去还想说什么，却突然被老夫人打断。
老夫人站起来，慢慢走到我面前，慈爱地拍了拍婉心的手，转过头像变脸一样地收起了笑容，板着脸对我说道：“婉心是出身不好，但她肚子里已经有了我傅家的后，等生下儿子，做个平妻绰绰有余了。”
这下也轮到我吃惊了，我视线落到婉心此时还没有弧度的小腹上，挑了挑眉。
“以后你要把婉心当妹妹好生照顾，不可嫉妒生恨，等孩子生下来，你还是他的嫡母。”老夫人敷衍地安慰我。
我看着她头顶发髻上典雅夺目的东珠玳瑁，想起来这是年前我送给她的拜年礼物，东边八百里加急送来的贡品，太后赏了一盒给我奶奶，母亲特送来给我，好让我在婆家打点。
我将这宝物做成簪子送给老夫人，她当时连个笑脸也没赏我，后来倒也巴巴地戴上了，分明喜欢，也知道这是好东西。
只是不喜欢我这个儿媳罢了。
我突然就觉得乏了，看了婉心一眼，笑了笑说道：“既然婉心已经有了身孕，那好好安胎才是正经，等生了孩子再说位分的事也不急啊，毕竟母亲都说了，生了孩子，一切才好说呢。”
说完，敷衍地行了个礼，便带着寒香转身走出了正厅，任由傅翊在后头唤我也没有回头。
回到后院厢房，进门后寒香便再也忍不住，叉着腰把婉心从头到脚数落了个遍，另一个陪嫁丫头落梅听她说完前因后果，也替我愤愤不平。
我倒是神情自若地喝茶，等寒香骂得口都干了，才委委屈屈地凑到我面前，小声道：“夫人，您不生气啊？”
“我气什么？”我淡定喝了口茶道。
“少爷离家三年，这三年家书都很少寄回来，一回来就带了个女人，还怀了孩子！蹬鼻子上脸要做平妻，老夫人竟还帮着她！”寒香又开始叫喳喳：“夫人您什么出身，她什么出身？也配？呸！”
我放下茶盏，笑了笑：“对啊，我什么出身，她什么出身，何必计较，丢了咱自个儿的份。”
我父亲是正二品参知政事，奶奶是一品诰命夫人，母亲也是京中闻名的才女，还曾在女学任教。上头有两个哥哥，一个在大理寺任职，一个被皇上亲自挑进了金吾卫。
我尚未出阁，便在宫中宴会上以一曲《高山流水》技惊四座，才学名动京城，说是当初最炙手可热的官家小姐也不为过。
而我的夫婿傅翊，从前不过是个从五品典仪，此次跟随赵大将军征战有功，回朝时才得了封赏为四品副前锋参领，旁人恭维叫一声傅小将军，可实际都知道还差得远。
傅家如此家世，我沈清也实属下嫁。
这桩姻缘是爷爷辈定下的，父亲不愿违背其意愿，于是就算后来傅家落魄了，也还是认下了这桩亲事。
我也在及笄之后，按约定嫁给了傅翊。
只不过我成亲那年边境突发战事，新婚
第二天，傅翊便跟随赵将军奔赴边疆，这一去就去了三年。
而在这三年里，我也从一个刚嫁为人妇的懵懂丫头长成了可以独当一面的当家主母。
我不追求什么一生一世一双人，只要相敬如宾，日子这么淡淡过下去也无妨。
没想到傅翊竟半分情面也不留，不顾我这三年操持府中上下的辛苦，不顾我沈家的颜面和傅家的名声，堂而皇之带回一个女子，张口便要做平妻。
我出生官家高门，若真是让一个乡野女子做了平妻和我平起平坐，传出去怕是要成了整个都城的笑话。
老夫人向来不喜欢我，她溺爱傅翊，护着婉心倒也正常。
我用茶碗盖拨弄着茶碗中漂浮的茶叶，心想也是时候替自己打算打算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