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志，您确定要申请强制离婚吗？”
“对。”许珍慈抿了抿干涩的唇，盛满忧愁的眸子里闪过坚定。
婚姻登记处的同志笑笑，轻声安抚她：“您别紧张，男人要是对你不好，离婚是很正常的，这个过程我们也不会告诉男方。”
“三十天内，你要是没来撤销离婚，我们就会强制解除你和你丈夫的婚姻关系。”
话落，登记处的同志在她的离婚申请上，“啪”的一声盖下了钢戳。
拿到回执那一刻，许珍慈甚至想要流泪。
这才真真切切的体会到，她真的重生了，重生回到了1964年，她和秦远道刚结婚那会。
她把强制离婚申请书揣在心口，缓缓走出了登记处。
才顺着路没走多久，一辆解放CA30忽然在她身侧停下。
许珍慈偏头，就看见了车窗里的自己。
纯色的衬衫，两个麻花辫，头上的雷锋帽上印着鲜红的五角星，脸上没有被冷暴力蹉跎的绝望，年轻到几乎让她不敢相信。
“上车，我送你去报道。”
熟悉又陌生的嗓音从车里传来。
许珍慈从降下的车窗望过去，就看见了她的丈夫，西北军区的营长——秦远道。
秦远道打开车门让她上了车，好似温柔体贴，细致入微。
可他们上车后，却再也没说过话。
他也丝毫不会关心，她为什么会一大早出现在这。
但凡他多关心一句，就会发现他们的婚姻已经岌岌可危……
许珍慈靠着冰冷的窗想了会，才对着秦远道开口：“我今晚回来收拾行李，明天搬到宿舍住。”
秦远道握着方向盘的指骨白了一瞬，接着厉声斥责：“许珍慈，你走了姜诗雨同志会觉得是自己逼走了你，她会自责。”
姜诗雨。
秦远道收留的同志。
许珍慈没再说话撇头看向窗外，心中的酸楚猛烈的袭来。
上辈子，她和秦远道结婚同居十二年，姜诗雨母女就在他们家里住了十三年。
甚至，姜诗雨比她还早一年就住进了秦远道的家属院里。
那时候她不介意，依旧围着秦远道转。
直到最后，秦远道调回京城时带着姜诗雨随军，她才彻底死心，将剩下的岁月全部奉献给戈壁滩。
那样无情无义，冰冷似铁的婚姻，她再也不想再体会一次了。
这时，车突然停了下来。
秦远道冷声催促：“下车吧，我晚上来接你。”
“如果我送你到门前，别人看到会以为攀关系。”
窗外连林业部的房顶都看不见，秦远道就让她下车徒步过去。
以前许珍慈真的信了他，以为他是一心为了人民才会避嫌。
重生后她才明白。
爱从来不是瞻前顾后，利益取舍。
他说要送又瞻前顾后不肯送到，说到底就是不爱。
可笑许珍慈是死过一次，才明白这个道理。
“行。”
这句果断的行，是她前世无数委屈和失望堆积来的。
许珍慈拉开车门，没有丝毫留恋地下车。
再次踩在这片黄沙上，她忍不住感慨。
这片荒地很顽固，至少需要十年，她才能将这里遍地绿荫。
而许珍慈办完报道的第一件事，就是向领导申请了宿舍。
确定了可以不用在和秦远道住之后，她一直提着的心才缓缓松开，到育苗室检查小树苗。
戈壁上都是沙土，树苗难以存活，庄稼也是如此，如果西北地区想要脱贫，治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
许珍慈有上辈子的经验，提了几个建议，中午她连饭都没有吃，一路为了那几颗小树忙到天黑。
下午离开林业局的时候，她没等秦远道，任凭飞石沙砾打在单薄的衬衫上，徒步回了家属院。
煤油灯的光亮在窗前投射出他们三个人的身影，像极了一家三口。
许珍慈自嘲勾了勾唇，一把撕下了门上贴着的红双喜。
曾经的许珍慈也差点以为，这辈子就是秦远道了。
但其实。
如果不是这段苦涩到极点的婚姻，如果不是她上辈子咬牙也要和秦远道在一起的喜欢。
她和秦远道不可能会是同路人。
从前不是。
以后更不可能是。
所以许珍慈放弃了，放弃喜欢秦远道，也放弃这段注定没有结果的婚姻。
不巧，秦远道却在这时推开了门。
他慌张一瞬后又压了回去：“对不起，孩子发烧了，我一忙就把你的事忘了，你怎么自己回来了？”
许珍慈轻嗯一声，没什么表情。
而后绕过秦远道，回到卧室把门一关，开始收拾行李。
其实她和秦远道结婚没多久，要收的就只有一些衣服和生活用品。
许珍慈静悄悄地，没惊动任何人。
秦远道等到临睡前，才从那间房回来。
他扫了眼许珍慈收拾好的皮箱，眼底怒意起起伏伏：“我不是说了，你这样搬走姜诗雨同志会内疚吗？”
永远是这样。
秦远道虽然和她结了婚，但心里眼里永远只有姜诗雨。
她都要搬走了，秦远道连问都不问，只想着维护姜诗雨。
许珍慈抿了抿唇角，淡然解释：“这里离林业部太远，工作不方便。”
秦远道的怒气一瞬间寂灭下去。
沉默许久后，他点头同意了：“好，投身工作是好事。”
许珍慈太了解他。
在国家利益面前，个人感情不值一提。
上辈子，她就是这样一次次被他抛弃的。
国家、人民、单位排在她面前，她都能理解。
唯独姜诗雨。
许珍慈始终无法理解，为什么在秦远道心里，姜诗雨也排在她前面。
好在现在，只剩二十九天她们婚姻关系就结束了。
她再也不用庸人自扰，天天自我怀疑秦远道为什么不爱她了。
第二天，天刚亮，许珍慈就提着皮箱搬去了林业部。
搬出来住，只是第一步。
她要搬空的，还有她上辈子几十年来爱秦远道的心和习惯。
而第二步，就是等待强制离婚生效……
许珍慈蜷紧手指，全身心投入工作。
中午时，有同志跑来告诉许珍慈，说有个军官样子的英俊男人找她。
许珍慈回到办公室，就看见秦远道一脸焦急跑来。
她怔愣一瞬，以为秦远道是来找她回去，正在构思措辞。
下一秒却听见秦远道问：“小姜同志来找你了吗？她和孩子不见了，这大荒漠上多危险！”
危险？
前世，秦远道把她丢在这大荒漠里，一走就是十二年，怎么不说危险？
“没来，你也别影响我的工作。”
许珍慈心中挂念着他那几棵实验苗，说完就要走。
秦远道却拉着她不松手：“许珍慈，你怎么能这么冷漠，那可是人命！”
“如果不是你搬走，姜同志怎么会招呼也不大就离开？”
许珍慈的脚步滞住。
她想起上辈子和同志们在工作中遇到了狼群。
秦远道作为军区援助来支援，林业的同志们都让秦远道先救她。
因为她的情况最紧急。
而秦远道因为一句避嫌，就转身先去救了别人，最终许珍慈的腿被狼撕扯，落下了终身残疾……
许珍慈笑了笑，可能对秦远道来说，除了国家人民，就只有姜诗雨的命才是命吧。
她正准备抽出被秦远道紧握的手。
秦远道却突然说了句：“我已经替你向林业局的领导请假了，等找到姜同志，你和她解释清楚再回来。”
许珍慈像是被当头一棒，浑身的血液都凝滞了：“秦远道，你凭什么替我做主？”
或许是因为她对秦远道一直以来都百依百顺，秦远道脸上闪过错愕。
他怔然一瞬，而后放缓了声音劝说：“人是在我们家里出丢的，于情于理你都该去找找。”
“我知道你吃味，但人命关天……”
许珍慈看着他，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扼住。
原来秦远道一直都知道，知道她介意姜诗雨，知道她搬出来是无法接受和别人共用丈夫，可他依旧站在姜诗雨那边。
感受到她的眼神，秦远道压着脾气跟她解释了一句：“我是回去拿东西才发现她不在，没有单独和她待在一起。”
“你不要想歪我和姜同志之间的关系，为人民服务是我的职责。”
他说的义正言辞。
许珍慈却不会再信了。
因为上辈子，秦远道就是用这一句职责，为种种不爱她的行为，打了几十年的掩护……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