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法明言,夫妻成亲五年还没有子嗣,夫君则需纳妾。
我已身怀六甲,每日小心翼翼足不出户,只为保住这个孩子。
可是一日雨天地滑,我在院中不慎跌倒,孩子没了。
下个月,便是我们成亲的第五年。
陆羽扑在我的床前嚎啕大哭,说就算是衙役派人,他也绝不纳妾。
“杳杳,我心中只你一人!若朝廷真要我娶别的女子,我情愿一死!”
可我怎么舍得他死?
强撑着病体起身,我想去告诉他我愿意他纳妾,走到书房外,却听见小厮犹疑的问道,
“侯爷,您使计让夫人滑胎,万一让夫人知道了.......”
陆羽的声音沉沉响起,“杳杳失去孩子我也伤心,可是只有这样,我才能顺理成章娶若宁进门。”
小厮还想劝,“可是这么多年,连着夫人这次失去的孩子,您已经杀了她四个孩子了。”
“要么下药让孩子胎死腹中,要么刚生出来就扼死,骗夫人说生的是死胎........”
“行了,别说了。”陆羽的声音满是阴鸷,“不过是孩子罢了,等若宁进门之后,我会再补偿杳杳一个孩子的。”
......
从皇宫回来,我看见侯府悬挂了漫天的白幡。
府前素白灯笼高挂,夙夜长燃。
如此大张旗鼓,像是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家夫人滑胎了似的。
陆羽见到我,喉头一动,眼泪就滚了下来。
“杳杳,我已请人给咱们的孩子诵经超度,盼他早登极乐。若来世有缘分,望他再托生到咱们淮南侯府.......”
陆羽几度泣不成声。
我平静的看着他,心头蔓延起一股淡淡讽刺。
托生到淮南侯府?然后呢?再被他亲生父亲一剂落胎药胎死腹中吗?
四年前我第一次滑胎,是误食了夹竹桃粉所制成的糕饼,那天陆羽大发雷霆,气得把膳房里的厨子全部发卖。
原来不是心疼我,而只为斩草除根。
三年前我第二次滑胎,是不小心在后花园跌了一跤,当时谁也想不通为什么松岗石里会混入几粒鹅卵石。
陆羽抱着我歉疚的哭,说以后一定要和我形影不离才安心。
一年前,陆羽出征后我才发现我怀了孩子,等他回来那天,孩子已经快要足月生产了。
我颇为自豪的告诉他,“你看,这一次没有你陪在我身边,我也照样把孩子怀这么大了!”
许是我被即将为人母的喜悦冲昏了头脑,竟丝毫看不出陆羽当时的不自然。
半月后我临盆那日,暴雨雷声之中,我生下来一个死胎。
陆羽甚至都不敢看一眼那个孩子的相貌,哀嚎一声道苍天不公,冲到雨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谁来拉他都没用,谁来请他都不起身,哭着喊着要用自己的命换回孩子的命。
那样真切的伤悲,那样痛苦的哀嚎。
我哪里会想到,孩子平安落地之后,还没发出哭声就被他父亲亲手给掐死了。
只为了,让他有一个顺理成章的名目纳妾。
“对了杳杳,我还有一事要与你商议。”
沉痛的男声唤回了我的思绪,我看着陆羽,眼中已浮上微不可闻的戾气。
“什么事?”
陆羽似乎很是为难和犹豫,好半晌,他才慢吞吞开口。
“我思来想去,总觉得我为人臣子,自得遵循朝廷律法,不得违背。”
“既然咱们这个孩子没了,不如.....我先假装纳一房妾室进门?便能掩人耳目,解了我们的燃眉之急。”
我怔怔的看着他,半晌,悲极反笑。
屋外狂风呼啸,竟都不抵此时的痛彻心扉。
这么多年的虚情假意,亲手杀死的四个至亲骨肉,原来都只为了今日。
我无意再拦,也不必拦。
许是感念我顺利答应让王若宁进门,陆羽这几日对我格外的纵然怜惜。
为了让我消气,他日日奉茶端水,布膳更衣,信誓旦旦和我保证,他娶王若宁只是权宜之计。
“杳杳,我们这么多年的情分,你信我一次。”
他眸中深情不似作伪,有那么一瞬,我都要怀疑那日在书房都是我的幻听了。
直到王若宁进门那日——
身段娇弱的女子,屈身跪在我身前敬主母茶,膝盖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我当即退避三步,紧皱着眉头,让陆羽看得清楚,并不是我推的她!
王若宁扯出一抹虚弱的笑,神色纠结中含着炫耀般的幸福,却不说话。
我看得古怪,不由问道怎么了。
陆羽也笑,看向王若宁的目光含着细微的宠溺,再一回头,颇有几分歉意的对我开口,
“杳杳,若宁她已经有两个月的身孕,所以方才才没站稳。”
我一个趔趄,险些跌在地上。
王若宁有孕两个月?可我此番小产的这个孩子,也不过才在我腹中四个月啊!
我心痛难忍,只觉得呼吸都失了力气,扶着桌子才勉强支撑着不倒下去。
我和陆羽说话的当口,王若宁已经在我的屋子里四周打量了一圈。
看见我床头摆放的一件老虎纹样的小肚兜,她眼睛一亮。
“姐姐,这件肚兜缝的可真好看,正好我的孩子还缺些小衣裳,不知能否请姐姐把这件肚兜送给我?”
我循着她的目光看过去,脑子轰的一下炸开。
那件肚兜,是我怀孕三月时在烛火之下一针一线给我腹中孩儿缝的。
只因我前些年连丧三子,于是在这次怀孕之后特意去庙里上香,想保得孩儿平安。
方丈深深看了我一眼,说我身边有毒蛇环伺,必得化身猛虎才能棋逢对手。
我当时听得云里雾里,于是回府之后,便把孩子的衣裳物什都换成了老虎相关的样式。
这件肚兜,就是听从方丈之言特意缝制的,却依旧没能保得我孩儿的一条生路。
我冷冷看着王若宁,“你自己孩子没衣裳与我何干,凭什么要我孩子的衣裳!你是乞丐吗!”
王若宁的眼眶顿时蓄满了泪。
她回过头,望着陆羽楚楚可怜的落下一滴泪。
陆羽筹谋多年只为娶她进门,哪里舍得叫心上人受委屈。
于是便只能叫我受委屈,“杳杳,反正你的孩子现在也没了,留着衣裳也没什么用,不如就送给若宁吧。”
虽是商量的语气,口吻却坚定得不容置疑。
我已经说不出这是第几次死心,只觉得眼前人与眼前事,都肮脏烦乱的叫人恶心。
我眼睁睁看着王若宁得意的拿走了那件肚兜。
那件绣着老虎纹样,一针一线都承载着我慈母之情的肚兜,被拿走给了王若宁和陆羽的孩子。
四下无人,周身死寂空荡,那两人早已离去。
我也该收拾收拾自己的行李了。
和离之后我并非无处可去,我当日去了皇宫一趟,陛下当日提出的条件,便是边疆受困,准葛尔请求和亲。
他舍不得送走自己亲生的公主,便想择一宗室女封了公主出嫁。
而一心想要与陆羽和离的我,便成了最佳人选。
走投无路,我别无他法。只得答应了陛下的要求。
“还有两日,会有仪仗来淮南侯府接你赴边疆和亲,你好生准备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