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要沈律初了,我愿意接受联姻,嫁入裴家。”
姜时愿突然在饭桌上道。
本来就安静的饭厅,一下变得落针可闻。
一旁伺候的秦嬷嬷惊愕地看着姜时愿:“小姐,可是今日的寿面不合胃口?嬷嬷这就叫厨房重新做。”
婢女红豆更是惶恐道:“小姐,是奴婢做的寿包太丑了,让小姐不悦了吗?”
姜时愿望了望饭桌上奇形怪状的寿包和五颜六色加满料的面碗,摇了摇头。
如往年一样,十八岁的生辰,她又是一个人。
“不是,是我不喜欢沈律初了。”
“真的?”
对面的两人几乎异口同声,婢女红豆更是差点直接从地上蹦了起来。
两人狐疑地看着姜时愿,比起狐疑,那表情更像是惊喜万分却又害怕是虚妄一场所以竭力压制心中的狂喜和上扬的嘴角。
姜时愿明白,她们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
过去十年,她对沈律初可谓是嘘寒问暖,极尽热忱。
但就是今天,姜时愿十八岁生辰时,沈律初送了她四个字——‘令人作呕’。
“姜时愿出身彪悍,不过是可怜她才和她多说了几句话,她要是生了旁的心思,那真叫人作呕。”
白日里在书院门口听到的话,像是魔咒一样,在姜时愿耳边盘旋。
姜时愿拿着筷子的手顿了顿。
将碗底最后一根寿面吃完,放下筷子,姜时愿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嗯,真的,不要了。”
说道,姜时愿拿起桌上的寿包咬了一口——
同往年一样,嬷嬷的长寿面又咸又烂,红豆的寿包硬得像铁饼。
神明在上,明年生辰,希望嬷嬷和红豆坐下来陪自己吃一顿饭就好了,可千万不要再下厨了。
姜时愿嚼了嚼嘴里的铁饼,在心中,郑重其事地许下了十八岁的生辰愿望。
秦嬷嬷虽然狐疑,但立马去信宫中,第二日便约了裴家在京城最清幽的茶庄满庭春见一面,生怕姜时愿会反悔似的。
姜家算不得什么高门世家,姜时愿的祖父最初不过是个宫廷侍卫,因为救了先祖皇帝一命,得封了一个武官衔,直到姜时愿的父亲姜怀城投身军营,初战便是大捷扬名。
二十年前,姜怀城劝降了猛虎寨的大当家,还迎娶了猛虎寨的大小姐,也就是她娘江倚云——周朝第一女将军。
母亲带领猛虎寨归顺后,便和父亲一同效力于军营,夫妻同心,配合默契,打了一个又一个胜仗,一跃成了周朝最得力的武将和人人称道的传奇。
但好景不长,十年前,西北敌寇倾巢而出,周朝不敌,母亲和父亲双双战陨。
朝廷体恤姜家,追封父亲为镇国大将军,母亲为传奇将军,但姜家只剩下一个年幼孤女,到底是个空架子。
她能攀上裴家这门亲,全靠她的姑母——姜贵妃。
姑母不仅在宫里照应着家里,对她这个侄女更是百般疼爱,但凡她开口要的东西,就没有一样不应的。
唯一的例外,就是她和沈律初的婚事。
三年前,姑母就说过,沈律初不是她的良配。
姑母看人还真是准,沈律初确实不是她的良配。
相识十年,嘘寒问暖三年,最后却换来那样一句诛心的话语。
挺可笑的。
姑母为她遮风挡雨这么多年,她也该懂事起来,为姑母分忧了。
如今东宫未立,表哥谢景怀不要封王,只要了一支五百人的军队,然后靠着这支小军队,征南伐北在前线打出了自己的名声。
表哥文武双全,只是苦于母族外家势弱,缺乏助力,若她能嫁入裴家,那这一问题便可迎刃而解。
裴氏,京城世家之首,裴氏子弟遍布朝野内外,权势非同一般。
也是她运气好,裴家英才辈出,偏偏有个混不吝的孙子裴子野,天天走鸡斗狗,游手好闲,不管年岁,还是性格,跟她倒也相称。
她在宴会上见过裴子野几次,相貌出众,行为恣意,在京城也是一号风流人物。
就是不知道私底下好不好相处。
满庭春说是一座茶楼,更是一座园林,各个厢房错落在花树庭院之间,清幽雅致,既可品茗会友,又可赏景怡情,是京城独一无二的一处。
姜时愿坐在厢房的竹椅上,正低头思索着和裴子野的‘婚后生活’,厢房的房门从外推开——
脚步声连同院中风吹树叶的簌簌声一同传来,一道颀长挺拔的身影,背着光,带着深秋的冷肃阔步进来。
越过背光,显山露水,男子五官冷峻,眉眼深邃好似暮色笼罩的沉山幽潭,微微上扬的眼尾,凌冽中却又自带三分风情,高悬的鼻梁与薄唇相得益彰——
是一副让人过目不忘的好皮相。
他似刚下朝,身上还穿着一袭笔挺的官服,紫金袍,金玉带,步履之间是许多人怎么学也学不来的自持与威严。
见她望过来,来人也抬眸扫了过来。
四目相对,姜时愿自觉站了起来,而后错开视线往来人身后望了望。
怎么来的是裴子野的小叔?
裴子野呢?
今天不是他们相看的日子吗?
裴彻是裴老夫人老来得子,时年虽只有二十六,却早已拜相入阁,官居太傅。
裴彻年纪轻,行事却雷厉风行,自身散发的气势更是无人能挡,几乎是进门的瞬间,姜时愿条件反射一样腾地站起来见礼。
气氛陡然拘谨了起来。
“裴大人一个人来的?”秦嬷嬷亦疑惑出声问道。
裴彻的视线从姜时愿低垂的头上,移到她身前咬了一半的桂花糕上,最后才收回。
“我可以全权做主。”
裴彻在姜时愿对面的座位上入座。
姜时愿虽然有些拘谨,但还是周到地上前为他斟上茶,然后才回到座位安静坐下。
裴彻垂眸看了看眼前的茶盏,青烟袅袅。
“裴氏上下对这门婚事没有异议,若将军府也无异议的话,婚事就定在下月初八吧。”
“这么快?”姜时愿惊呼出口。
今天才相看,下月就成亲,这才不到一个月时间。
这,这未免也太快了吧?
因为是联姻,所以一切从简吗?
裴彻顺势望了过来:“不愿意吗?”
那幽深的视线一落过来,宛若泰山压顶,姜时愿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像是被夫子拷问的学子,极为乖巧地摇了摇头。
就算裴子野有些出格,但百年世家,确实是她高攀了。
“没有,我愿意。”
裴彻的声调辨不出一丝喜怒,他就用那沉静如水的声调拍板道:“那便这样定了,作为婚事仓促的补偿,聘礼我们会准备双份,裴氏一份,我出一份。”
姜时愿又是一惊。
早就听闻,裴家孙少爷裴子野,与自己的小叔关系亲近,但没想到这么亲近。
裴子野成亲,裴彻这个当小叔的竟然单独为他出一份聘礼!
裴彻果然雷厉风行,几句话便把两家的婚事定了下来。
不知道他作风的,定要怀疑这裴子野是不是有什么恶疾残缺,找不到媳妇,逮着她就要把她套牢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