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局，我申请调往伦敦。”
安静的办公室里，黎初夏拿出那份调职申请书，轻声开口。
飞行管制局长一边听着一边翻看，眼里闪过一丝诧异。
“伦敦？你想好了吗？顾机长前几年飞伦敦的时候险些坠机，从此就对伦敦产生了阴影，他所有航线都能飞，唯独飞不了这条线。你要是去伦敦，你们小两口这辈子不就是永不相见了吗？”
闻言，黎初夏垂下眼眸，唇角勾起一抹似有似无的浅笑。
永不相见，或许就是最好的结局吧。
“我父母、哥哥都在英国，我已经想清楚了，还望您批准。”
看她心意已决，林局也没有再劝，只嘱咐了几句。
“申请我会交上去，要走流程，这段时间你就不用上班了，先回去准备一下，一个月后去伦敦报道。”
黎初夏心里的石头慢慢落地。
回到家后，她换下飞行管制制服，一打开手机就看到了推送的新闻。
“五个小时前，国航CA1302航班起飞途中遭逢鸟群袭击，险些坠机。机长临危不乱紧急迫降，最后有惊无险平安落地……”
看到熟悉的航班号，黎初夏就知道，机长是顾邵珩。
她点开评论区，就看到了底下事故亲历者的评论。
【当时情况真的非常紧急，广播都已经在通知乘客准备遗言了！】
【还好这位帅哥机长技术过硬，真是教科书级别的迫降！】
黎初夏看完满屏的夸奖和赞誉，就听到门口传来一阵响声。
她一回头，就看到了推门而入的顾邵珩。
两个人的视线在空中交汇的瞬间，他眼里漾起温柔的笑意，走过来揉了揉她的脸。
“看到新闻了？我知道你肯定会担心，别怕，比起伦敦那次险些坠机的事故，这次只是很小的意外，我的技术你还不放心吗？”
顾邵珩安抚了几句，就起身进了浴室。
门合上的瞬间，他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了。
黎初夏想拿起来关掉，指纹自动解锁，弹到了聊天界面。
看到屏幕中心“曦曦”这个备注，她的目光微微凝住。
如果她没记错，顾南曦的这个微信，她不是三年前就再没有登陆过了吗？
可目之所及，却是顾邵珩发出去的成片的绿色聊天框。
往上滑，是几张抓拍的咖啡店的小猫照片。
“你最喜欢的小猫，你离开后，店主说它们每天都在等你去看它们。”
再之前，是酒后情绪失控的剖白，字里行间是道不尽的思念与痛苦。
“你到底有没有心？为什么对我那么心狠呢？为什么这段感情里，只有我沦陷其中……”
一日一日，对面从未回复过，他却从未停止过倾诉。
翻到底，是三年前，他们结婚那天。
直到婚礼开始前十分钟，他还在不停发着消息。
“我马上就要娶别人了，但只要你回来，新娘还是你。”
一条条看完，黎初夏只觉得胸口像堵着什么一样，喘不上气。
她紧紧攥着手，脑海里不断涌现出往日的回忆。
结婚那天，是她人生中最开心的时刻，她以为她嫁给了幸福。
婚后，每一次顾邵珩喝到酩酊大醉，留在他身边悉心照顾他的人，都是她。
她会事无巨细地和他分享生活中的小确幸，哪怕他从未回应过。
一日一日，也是属于黎初夏的三年婚姻时光。
可从头到尾，都只是她一个人的独角戏罢了。
她那经历过两次空难的丈夫，从未想过给她留下只言片语。
每一次遗言，都会发给离开很久的前女友，只有短短一句话。
“如果这是我人生中最后一分钟，那我只想说我爱你，下辈子，我依然爱你。”
如果他爱的人，从始至终都只有顾南曦。
那她这个妻子，又算什么呢？
黎初夏无从得知。
她只知道从她记事起，顾邵珩就经常出现在她家里。
他是她哥哥的朋友，大她五岁。
从小就给她买零食、补习功课，会特意绕路送她上学，会陪着她一起参加家长会。
她习惯了他的保护和陪伴，也在期待着有一日能将隐藏在心底的爱意告诉他。
可还没等到她成年，顾邵珩就和顾南曦在一起了。
他为她打架出头，断了三根肋骨；她出车祸，他输了大半的血差点没了命；她脾气骄纵时而耍小性子，他就对她百依百顺。
他爱这个初恋，爱到了人尽皆知的地步，等她一毕业就求了婚。
可婚礼前一天，顾南曦却一声招呼也没打，突然出国了。
因为母亲病重，临终遗愿是想看到他结婚，顾邵珩第一次发了脾气。
两个人在电话里吵了一通，不欢而散。
当晚，他就发了一条朋友圈，想临时换一个新娘。
那一刻，黎初夏无比庆幸自己刚满20岁，到了结婚的法定年龄，于是她鼓起勇气给他发了一条消息。
第二天，她就成了他婚礼上的新娘。
顾母也在三个月后含笑离世了。
结婚后，黎初夏追随着顾邵珩的脚步，加入国航，成为了一名空中管制员。
人人都说他们夫妻感情好，夸她嫁了个帅气、专一、深情的好丈夫。
可只有她知道，他心里虽然有恨，却从没忘记过顾南曦。
她陪了他这么多年，可在他心里，她始终也不过是个妹妹。
所以在顾南曦回国，亲眼看到他一次又一次控制不住地靠近她、偏心她、紧张她后，黎初夏终于心灰意冷了。
她决定放弃无望的等待，也放过自己。
回忆的潮水褪去，再回过神时，黎初夏才看到不知何时出来的顾邵珩。
他抬手轻轻抹掉她脸上的泪痕，眼里满是心疼，依然是那副像是哄妹妹的语气：“我不是好好的，没出什么事吗？乖，不要乱想了好不好？”
黎初夏低下头，控制好心头翻涌的情绪，清了清嗓子：“我没事，你有空吗？有两件事想告诉你。”
“你说。”
顾邵珩点了点头，语气温柔。
“第一件事，我已经申请调到伦敦工作了。”
“第二件事，我们离……彻底分开吧。”
黎初夏一口气将心里话和盘托出，说到一半，才意识到用错了词。
当年他们只匆匆办了婚礼，连结婚证都没有领。
而这么多年过去，两个人，谁都没提。
她没提，是等着他提。
而他不提，大概是潜意识一直在等着顾南曦回来吧。
如今，他等到了，她也愿意成全他们。
思忖间，身前人却久久没有回应。
她抬起头，才看到他已经背过身接起了电话，语气里满是不耐。
“我已经结婚了，你能不能不要什么事都来找我？生理期痛？和跟我有什么关系？”
对面不知道说了什么，他手腕骨节露出青筋，低声暗骂了一句脏话。
黎初夏静静看着他，心头像扎进了细针一样，微微刺痛。
认识他这么多年，她不是第一次看到他情绪失控了。
只是每一次，都和顾南曦有关。
而这次，也依然如此。
电话很快就挂断了，顾邵珩拿起外套，留下一句话就要走。
“初夏，我有些事要忙，你早点休息。”
看着他匆匆离开的背影，黎初夏终于忍不住，叫住了他。
“我刚刚说的两件事，你答应了吗？”
顾邵珩脚下一顿，脸色微怔。
她一看就知道，他应该一句也没有听清。
可为了赶时间出门，他还是三两句敷衍了过去。
“答应了，家里的事，你做主就好。”
黎初夏一个人在家，慢慢把所有和顾邵珩有关的东西都整理了出来。
那套保存了十年的礼服，记录着宴会上他牵着她的手，在舞池中轻舞旋转的时光。
结婚时他亲手掀开的头纱上，承载着她为了爱奋不顾身飞蛾扑火般的勇敢和无畏。
悉心收藏的和他的合照，见证了她从懵懂孩童到春心萌动，再到踏入婚姻的每一个瞬间……
一样一样，她全部扔进了火堆里。
火焰升腾，将这些东西连同她十几年的爱意，一起焚为灰烬。
清理好所有痕迹后，黎初夏撑着麻木的腿，回到了卧室。
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不停震动着。
她一点开，就看到了顾南曦发来的消息。
“你生理期时，他也会对你这么无微不至吗？小妹妹，不被爱的才是第三者，更何况你的位置本来就属于我，你还是不要自讨没趣，赶紧让位吧。”
底下，附带着好几张照片，镜头都对准了顾邵珩。
他会挽起袖子给她煮红糖水，会耐心吹冷粥，一口口喂她喝下去，会冷着一张脸为她搓洗带血的内裤。
黎初夏只看了一眼，就飞快关掉了手机。
她只觉得身体里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心口像是被贯穿一样，疼得厉害。
密密麻麻的汗从额头渗出来，滑过眼角，像是泪一样。
可她没有哭，也不会再为顾邵珩哭了。
这是她喜欢他的第十六年零四十七天，也是最后一天。
从今往后，她会彻彻底底把他从她的心中剜去。
什么痕迹，都不会再留下。
之后几天，顾邵珩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任何消息。
直到结婚纪念日这天，黎初夏一起来，就看到了放在床头的礼物。
身姿颀长的男人正在阳台上浇花，看到她，薄唇微微上扬，露出一抹温柔的笑容。
“初夏，三周年快乐，看看礼物喜不喜欢？等会儿我们一起出去吃饭好不好。”
黎初夏嗯了一声，脸上并没有任何开心的表情。
她知道，他只不过是在例行公事而已。
毕竟结婚这些年，大大小小的纪念日节日他从来没有忘过，礼物、晚餐也都会准备齐全。
像是一个很合格的丈夫。
可每一次送的礼物，和结婚前她收到的所有礼物也没有什么不同。
哄小姑娘的公主裙、专柜拿的成套的化妆品、可爱的珠宝首饰。
没有一样和爱情有关。
而这一次也不例外，是一块很漂亮昂贵的女士手表。
黎初夏随手丢进柜子里，就进了浴室。
等她洗漱完、化好妆，顾邵珩就拉着她出门了。
和往年一样，依然是那家法国餐厅，包厢位置都没变过。
黎初夏没有落座，先去了一趟卫生间。
再回来时，她看到一个陌生人站在包厢门口，正和顾邵珩聊得热闹。
“顾先生，谢谢你又来照顾我生意啊，今年也是带女朋友来吃饭吗？我还记得那时候你女朋友口味挑剔，只吃五分熟的牛排，你每次都会嘱咐好几遍，还会点一桌子海鲜，也不要我们服务员帮忙，亲自喂给女朋友，那狗粮撒的，真是把我们都喂饱了。这么多年过去了，你们应该已经结婚……”
黎初夏脚下一顿。
原来顾邵珩每年都带她来这儿，是为了睹物思人，而不是为了庆祝什么结婚纪念日。
她像什么都没听见一样，径直进了包厢。
看到她，顾邵珩微微蹙起眉头，打断了老板的话。
“已经分手了，这位是我的妻子。”
老板脸上闪过一丝尴尬，又寒暄了几句就离开了。
顾邵珩主动端起一杯果汁递到她手上，“好几年没见了，我也没想到老板还记得那些陈芝麻烂谷子的往事，初夏，你别放在心上。”
黎初夏什么也没说，低头看着菜单。
没一会儿，她就听到顾邵珩叫来了服务员，开始点单。
“两份牛排，五分熟，清蒸螃蟹、白灼虾、红烧鱼一样一份。”
和前两年一模一样的菜色。
从前，黎初夏以为这些是他爱吃的，所以从未多想过。
可听完老板的话，她才知道，原来这些都是顾南曦喜欢的。
分开这么多年了，饮食习惯还在顺从着上一任女朋友。
记性好的，到底是老板，还是他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