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忘记周摰的长相了。
整个高中,他一见我就跑,跑得贼快。
快到我记忆中他的长相是模糊的。
高中一开学,同桌就提醒我。
周摰是云城首富的孙子,无恶不作,走路看见他要绕开。
我妈也告诉过我,到城里读高中要谦卑,千万不要得罪人。
我记得牢牢的。
那天我看到他在操场角落里,一对五。
五个高年级男孩子围住他。
他看见我,老远喊了一声。
「秦嫣!」
我眯着眼,往前走了几步。
发现是他,就头也不回地绕开了。
随后我就听见他的惨叫声。
回到教室,我担心他出事。
就告诉了全班同学,又告诉了班主任。
班主任带着全班同学找到他时,他衣服破了,一边脸肿得老高,眼睛像熊猫。
这是我第一次这么近距离看到他。
花痴女同学都说周摰又高又帅,五官深邃如混血。
可现在的他看起来,像我们村那个捡破烂的。
我没忍住笑了一下。
正好和他的目光对上。
他站起身,嘶了一声,指着我:「你给劳资等着。」
班主任一脚踢在他屁股上,痛得他嗷嗷叫。
第二天傍晚,我刚从食堂出来就被他和他的小弟拦住了。
我把手里的鸡腿藏到身后,吞了口口水。
刚咬第一口,还没咬下来。
鸡腿冷了就不好吃了。
所以我忘记了同桌和妈妈的话,语气非常暴躁。
「烦不烦,就因为我没帮你?我要是帮你打赢了,你不是更丢人?」
他身后的小弟低下头,有点被戳破的难堪。
他耿着脖子骂我:「秦大胖,你胖得跟猪一样还吃鸡腿。」
就这?
好幼稚。
我推开他往前走,他拽住我。
我一甩手,不小心把鸡腿甩地上了。
没事,捡起来洗洗,把外面那层面糊剥掉还能吃。
他抬脚踩住鸡腿,脚脖子狠狠扭了几下。
我的目光缓缓抬起,落在他脸上。
愤怒像火山爆发,我吼叫一声,把他打倒在地。
他一只胳膊打着石膏,一只胳膊招架不住我肥胖的身躯。
我一屁股坐在他身上。
「你还我鸡腿,你们还我鸡腿!我一年才吃这么一次鸡腿!呜呜……」
周摰的脸憋得通红,两行泪从他的眼角滑落。
围观的人多起来,有人喊「快去喊老师!」
听到这句话,他的小弟们撒丫子跑了。
周摰越哭我越亢奋,跨过一条腿骑住他,扭了几下。
就像他对我的鸡腿那样。
不知道为什么,硌得慌。
我被同学拉了起来。
为那只鸡腿,我伤心了整整一个月。
悲愤到月考考了年级第一,我才走出阴霾。
从那以后,周摰看见我就一溜烟跑得没影。
周摰进入学校的渠道和我们不一样。
他妈是校董。
听说他的中考成绩连云城最差的高中都够不上。
像我这种从小到大都在贫困生名单里的学生,最讨厌他这种人。
尤其是他还毁了我的鸡腿。
但我不能把他怎么样。
相反,我还怕他。
怕他去跟他妈告状,把我的贫困生补助黑掉。
或者随便找个理由,把我从学校开除。
整整一个学期,我都在等待班主任通知我滚蛋。
每天夜里做噩梦被恶狗追赶。
那条死狗跑到我眼前露出獠牙,嘿嘿一笑,脸就变成了周摰。
直到期末考结束,班主任说有件事要公布。
封闭的教室里,热气蓬蓬。我背脊发凉,想着回去怎么跟我妈交代。
大不了就跟她一起去矿里做工。
班主任喊我名字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秦嫣,学校新设定的奖学金,你年级第一,奖金八千块。」
这不是奖学金,是救命钱。
我不仅有了生活费,我妈也不用为了每个月多几百块,冒着得肺病的风险去矿里做工。
班主任还表扬了周摰。
他的成绩从倒数第一到了中游。
同桌说周摰有了喜欢的女生,级花沈若糖。
沈若糖成绩稳居年级前十,曾说过不会和比自己成绩差的男生好。
周摰的桌子上堆满了女生送的新年贺卡。
他全都塞进了抽屉里。
唯有沈若糖给的,他装进了书包。
他就这样安生起来,不再捣乱。
偶尔碰到,我不用躲着他,他也不再喊我秦大胖。
哦不对。
他看都不看我一眼。
高三毕业,他成了学妹口中的冷面校草。
拒绝女生无数,就为等待沈若糖点头。
毕业后,我与他唯一的交集,是拿毕业证书时。
班主任说周摰妈妈托他给我带话。
「感谢你们班那个漂亮的小胖妞,一屁股把周摰的任督二脉打通了。」
我挠头,笑了笑。
他妈妈还挺幽默。
转过身,周摰正好在办公室门口。
目光对上,他移开视线,我低下头。
擦肩而过,从此再也没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