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北侯府前,送旨的大太监惋惜道:
“江小姐,你等了镇北侯五年,眼下苦日子都要过去了,为何要去那苦寒之地?”
“镇北侯对你痴心一片,满京城都在等着你们的喜酒呢。”
我垂下眸,自嘲地笑了笑。痴心?或许有吧。
如果我没有在七日前,偶然撞见顾听澜和府医的交谈的话。
“侯爷,现在映月姑娘已经有孕三月了,夫人的绝子汤是不是可以停了?”
顾听澜拧眉,语气冷漠又偏执:
“为何要停?”
“江秋雪若是能生,定会百般阻挠我娶映月进门,只有让她因为这事儿自残形愧,我才有机会给映月一个名分!”
府医不忍道:
“可夫人对你一往情深——”顾听澜眼神一寒:
“她要是懂事,就该明白,如果不是为了偿还她父兄救我的恩情,我根本不会娶她,也用不着这么处心积虑迎娶映月了!”
“能嫁给我,是她几世修来的福分!”
我站在屋外,将顾听澜的话一字不落的听在耳里。
只觉得浑身上下都传来刺骨的寒意,站都站不稳。
原来,顾听澜每日差府医送来的不
是能让我身子见好的补药,
而是让我永生永世不孕的绝子汤!
我后退几步,心口一滞,随即想起,
一年前,顾听澜漠北剿匪被困,
是我拼死奔袭五天,用刀割开手腕放了足足三碗血,才将他从漠北的死人堆里救了回来。
那时府医为我诊治,说我伤了身子,恐不能再孕。
我失魂落魄,痛绝于心,数次求死。
是他当众跪在我面前,说不嫌弃我不孕之身。
圣上闻言,深感他剿匪有功,又念他情深,封他镇北侯。
可我没想到,当初诊断我终生不孕的府医,根本就是顾听澜提前安排好的。
他骗我不孕,又用一碗又一碗的绝子药,生生断送了我做母亲的权利。
而他处心积虑做这一切,只是为了赢得军功,
从而光明正大迎娶他从漠北带回来的那个女子。
想到这里,我惨淡一笑。
“魏公公,我意已决。”
见我态度决绝,大太监也没有再劝。
“圣上有旨,待江老夫人的葬礼上,和离的旨意就会发出,到时候江小姐便可领兵出发。”
提到阿娘,我眼眶一酸。
我那曾口口声声说要孝敬我阿娘,说只和我一生一世一双人的夫君,却在回京后,未曾回来看过阿娘一眼。
恐怕连阿娘去世的消息也不曾知晓吧。
我强忍泪水谢旨。
还好,只剩一天,
我便可以带着和离书,离开侯府。
带着圣旨回侯府的时候,我迎面撞
上了顾听澜。
看见我衣着单薄,他立刻关切地脱下身上的披风,盖到我身上。
“春寒伤身,怎么也不多加件衣衫,这样下去我会心疼的。”
他的披风上有股浓郁的胭脂香。全京城,只有花映月身上有。
我只觉可笑,抬头露出一张苍白憔悴的面容。
但顾听澜却根本没有注意,自顾自
地说:
“对了,我记得你之前的陪嫁里是不是还有两匹锦缎料子,我想给映月做身衣衫。”
“毕竟在漠北时,如果没有映月照顾我,我可能就没机会见到你了。”
我垂眼,一反常态地没有争辩。“好。”
见我这么干脆利落的答应,顾听澜有些愕然。
“秋雪你别多想,我只是可怜她一个人无依无靠,不像你还有我在身边而已。”
我扯出一个笑容,回他:
“无妨,我不介意,你去拿吧。”
得到我的准许,顾听澜满脸喜色,松开我的手就向库房跑去。
我亲眼看着他仔细挑了三匹水色的锦缎料子后,又唤来京城最好的裁缝,温柔认真的叮嘱着衣服的尺寸和花样。
与顾听澜定下婚约五年,他却从来没对我这么细心过。
我扯扯唇角,走到他面前,将圣旨递给他。
“这是我为你和映月求的赐婚书,就当是给她腹中孩子一个名分吧。”
顾听澜一愣,眼中闪过一丝狂喜。
但他还是猛地将我搂入怀中,装出一副痛心的模样:
“秋雪,你为我牺牲这么大,我这
一生都没有办法回报。”
“你放心,无论发生什么事,侯府的女主人永远是你。”
顾听澜的怀抱,一如既往的温暖。可此刻,我只觉得恶心。
衣衫一做好,顾听澜便带着圣旨找了个理由离开了侯府。
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背影,我忽然想起,
三天前,江府的老管家告诉我。
阿娘旧疾复发,呕出的血染红了半幅被褥,怕是时日无多。
我当场慌了神,拉住要出门的顾听澜哭求道:
“听澜,你能陪我回一趟江府吗,——”我阿娘
话还没说完,院子里就传来了花映月甜腻娇媚的声音。
“听澜,说好要去给我选钗子的,你好了没?”
听见她的声音,顾听澜立刻推开我
的手,神色为难:
“我现在实在忙不过来,等我有空了再陪你好吗?”
可直到阿娘闭眼,我都没等到顾听澜来。
所有期盼和爱意,也在这一刻全然破碎。
最终,我跪在阿娘的床边,哭得呼吸骤停。
阿娘费力地握着我的手,挤出了一抹干涩的微笑,一字一句地嘱咐我说:
“听澜没来,娘不怪他,你回去以后不要和他置气。”
“娘死后,听澜就是你在这个世上唯一的依靠了。”
“你们要好好的,好好的……”
我亲眼看着阿娘在我面前咽下了最后一口气,整颗心好似被猛兽生生撕碎。
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多想告诉她,
阿娘,你口中这个我唯一的依靠。现在在陪别的女人。
甚至,还为了她,害得我不能生育。
距我离开京城,还有十二个时辰。
我的行李都还没收拾好,顾听澜便迫不及待的将花映月接进了侯府。
我去偏房时,正好撞见顾听澜亲手砍断了为我种下的同心海棠。
抬头,对上他闪躲的目光。
他牵着一袭红衣的花映月,站在院门外。
两人一个清俊、一个娇媚。
站在一起,像极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花映月脸上带着虚伪的关心,扶着肚子朝我走过来。
“听丫鬟说这是姐姐最爱的海棠。都怪妹妹不好。”
“只说了一句闻不得花香,谁知侯
爷竟把这树砍了。”
花映月拽着顾听澜的手,看着我,一脸无辜。
“我本不想越过姐姐嫁进来,可侯爷怜惜我腹中的孩儿。”
“妹妹也是做了母亲之后才知道,这女人啊,怀孕跟不怀孕全然不同。”
“好在姐姐这辈子是吃不了妹妹的苦了。”
花映月话里的每一个字,句句攻击的都是我。
可顾听澜却毫不在意,甚至当面把她护在身后,哄我说:
“映月怀孕了,你别和她一般见识。”
丝毫不记得,五年前,北奴来犯,顾听澜带着我父兄上战场前,
他红着脸,向我许下的承诺。
一是凯旋归来时,我父兄安然无
恙,
二是功成立业后,娶我作妻,
三是此生此世绝不二娶。
可到头来,我父兄一个为了救他,挡在他身前,被敌军乱刀砍死,尸骨无存。
一个为了给他断后,被敌军五马分尸,烹作军饷。
阿娘知晓,日日泣血泪,一病不起,直到与世长辞。
而顾听澜,功成名就后,要娶的是他从漠北带回来的花映月。
他许诺的三件事,全部食言。
我下意识望向顾听澜,他只是敷衍地问了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