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5年6月,军服厂。
“八十年代,一个觉醒的年代,一个朝气蓬勃的年代,一个珍贵的年代……”
伴着喇叭里传出春风般的嗓音,午休的军服厂工人们陆陆续续往宿舍走去。
念完广播词,陆辰风合上笔记本,挎上手提包下班回家。
刚出广播站,便看见树下一抹军绿色的身影。
她一身挺拔军装,脸庞清冷不失凌厉,眉眼温柔漂亮,却带着军人的摄人气势,就算站在那儿什么也不做,也能让人挪不开目光。
“秦政委在门口站了一个小时,可算等到你家陆同志下班啦!”
不知道谁打趣了句,陆辰风的思绪被拉回,心也随之泛起涟漪。
当亲眼看到秦时念时,他才觉得自己真的重生到了四十年前。
失神间,秦时念已经走到了面前,温声开口:“你脸色怎么不太好,累了?”
望着女人湛亮的眼眸,陆辰风心中五味杂陈。
他们结婚是个意外,秦时念是为了保全两人的名声才嫁给他。
上辈子,哪怕她一辈子没让他碰过,他也默默忍下,默认没有孩子是他身体有问题,受尽了白眼。
可她临死的时候,嘴里却喊着另一个男人的名字……
如今重生,难道还要把上辈子的人生再经历一次吗?
见他发呆,秦时念不由问:“想什么呢?”
陆辰风回过神,掩饰一笑:“没什么,我们回去吧。”
正值炎夏,烈日当头。
两人一起走在厂里的绿荫大道上,身边时不时驶过骑着二八大杠的工人。
秦时念率先打开话匣子:“来接你前去看了爸妈,听说王阿姨家出了点事,爸去帮了忙,妈现在吵着要离婚。”
陆辰风眉目微拧。
王阿姨是岳母的前妻,两人从没断过联系,岳母对他更是有求必应,要什么都给。
他抬眼看向女人的侧脸,目光复杂:“爸帮王阿姨也不是一次两次,有时候还大半个月不回家,妈难免生气……”
秦时念忽然停下脚,语气自然又笃定:“问题不在王阿姨,是爸妈已经没有感情。”
陆辰风心一顿,捏着挎包的手不由收紧。
女人却依旧转移话题:“对了,你不是说要去电视台参加播音主持人的考试,做好准备了?”
陆辰风眸光一黯。
他一个月前就通过考试了,过两天都能调到电视台上岗了。
她现在才问,是对他多不上心?
心头酸涩瞬间蔓延带眼尾,陆辰风不知道自己上辈子,是怎么坚持这段婚姻的……
“我去把车开过来,你在这儿等我。”
没等到他回答,秦时念自顾自走远,就好像她刚刚就是随便一问。
站在原地,陆辰风默默深呼吸,缓解着胸口的沉重感。
可等了很久,也不见人回来。
揣着疑惑和担心,他顺着秦时念离开的方向找了过去,没想到刚拐过一个岔路口,就看见一个穿在白衬衣的男人将秦时念搂在怀里。
定睛一看,陆辰风呼吸猛然窒住,再也迈不开腿。
是唐航!
那个秦时念爱了一辈子的男人!
只见唐航紧紧环着秦时念的腰,含泪的双眼满是眷恋:“当初我被父母逼迫另娶他人,我真的好痛苦,想你想到得了抑郁症,到现在还在吃药。时念……你还爱我吗?”
听到这话,陆辰风心猛地缩在了一起,不想也不敢去听另一方的回答。
可没等他离开,秦时念沙哑的回应便被风刮进了耳朵——
“爱。”
轻飘飘的一个字,却像块巨石重重砸在陆辰风心上。
他知道秦时念爱唐航,爱了一辈子,以至于死的时候都在叫‘航哥’。
再也看不下去,他僵硬着离开。
不知道走了多久,陆辰风才无力靠在路边的矮墙上,眼眶已经涨的通红。
即便再来一次,亲耳听见秦时念承认爱别人,心还是会痛……
他自嘲一笑,心却多了分明悟。
与其再走上辈子爱而不得的老路,倒不如试着放手,让秦时念自由。
陆辰风深吸口气,缓和着情绪,视线不经意扫到墙上的高考报名简章,眸光渐渐亮起。
高考!
上辈子他因为想守着秦时念,高中毕业后一直没参加高考!
知识改变命运,高考,是无数人改命的好路!
心头的茫然忽得散开,既然重生,他完全可以试试高考,走另一条路!
没有犹豫,陆辰风直接去本地教委报了名,随后才回军区大院。
夜渐深。
台钟时针已经指向十一,沉稳的脚步声渐渐靠近。
坐在书桌前复习的陆辰风转过头,只见秦时念拿帕子擦着湿发跨进来,原本空阔的客厅好像拥挤了几分。
见他还没睡,女人眼中掠过丝惊讶。
陆辰风放下笔:“去哪儿了?今天这么晚才回来?”
秦时念脱掉外套,语调轻缓:“今天碰上了唐航,就是以前跟你提过的比我大两岁的哥哥,多聊了两句。”
陆辰风心头微刺:“你不是说他结婚之后,就搬到南方去了吗?”
秦时念手顿了瞬:“……嗯,他妻子半年前车祸去世了,家里父母没人能照顾,他就带着孩子回来了。”
看着她眼中的心疼,陆辰风捏着书页的手缓缓收紧,没忍住问:“听说你们是同学,还在一起过,现在你还喜欢他吗?”
但问出口,他就后悔了。
明明知道答案,为什么还要因为心底那点不甘而自取其辱?
秦时念皱眉看着他,沉默了很久才吐出回答:“辰风,我们才是夫妻。”
末了,又补充了句:“明天你不上班,咱们一起去看看爸妈吧。”
说完,转身进了客房。
陆辰风望着关上的房门,惨然一笑。
夫妻?
他们从结婚起就分房睡,算哪门子夫妻?
次日。
一大早,陆辰风跟秦时念去了岳父岳母家,刚到门口,就听见里头打砸的声音。
还伴随着岳母哭喊控诉:“我伺候了你大半辈子,那个女人对你掉几滴眼泪,你就把我们存的棺材本都给了她,你让我怎么活?这婚必须离!”
“都多大岁数了,离什么离!再说咱女儿在军区当政委,她专门抓德行这块,要被别人知道她连自家的事儿都管不好,你让她面子往哪儿搁?”
他顿时停住脚,下意识看向身边神情骤沉的秦时念。
上辈子,秦时念经常说唐航可怜,也三天两头接济对方,他从没像岳母这样闹过,觉得男人就该大度一点,于是一味忍让,总想着她会回头看看自己,可换来的是什么……
秦时念推门跨了进去。
陆辰风也忙跟上前,只见屋子里一片狼藉,墙上的结婚照被砸在地上,玻璃摔得到处都是。
岳母满脸泪地坐在沙发上,被划破的手正流着血,而岳丈还一脸余怒抽着烟。
秦时念眉头拧成了个死结。
陆辰风忙拿出手帕,过去帮岳母处理伤口:“妈,不管发什么,您别和自己过不去啊……”
刚说完,岳丈就朝秦时念埋怨起来:“你看看你妈,年纪越大脾气越臭,总是为了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吵个没完!”
岳母哭着拔高声音:“我脾气臭?你把我的棺材本给你前妻还有理了?你这么爱她就去和她过啊,你拖着我做什么?”
眼见两人又要开始吵,陆辰风正要劝,秦时念突然说:“爸,妈,你们离了吧。”
三人一下愣住了。
陆辰风看着她,她又砸出冰寒的一句:“没有感情的婚姻,对你们两个来说只是折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