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3年,夏。
岛城宏光渔村。
大清早林家院子外就挤满看热闹的人群。
地上躺着刚从海里捞回来还昏迷不醒的林晚夏。
朱巧云戳着自家男人额头怒骂。
“你们林家就没一个好东西!尤其是林晚夏!我供她吃供她喝养她十多年,她竟然抢瑶瑶的对象?!”
“跟她那娘一样不要脸!白眼狼!忘恩负义的小娼妇!跳海做戏给谁看呢?怎么不淹死这个小贱人?!”
“……”
林根生听不下去,小声辩驳:“夏夏又没真抢,刚还差点淹死,你别不依不饶的。”
“林晚夏那是没真抢吗?她那是睡错人了!真是老天有眼,没让林晚夏这个贱人得逞。”
朱巧云一边骂骂咧咧一边拖着浑身湿哒哒的林晚夏扔进杂物间,锁门,转身,掐腰骂篱笆外看热闹的街坊邻居。
“看什么看?小心看到眼里扒不出来。一个个不用出海捕鱼的吗?看热闹能看饱肚子是不是?别人家的事别那么好奇,也不怕长针眼!”
骂完邻居又骂林根生,“你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儿是等着程家打上门吗?还不换上衣服去程家认错!要是程家这桩婚事黄了,看我怎么收拾你!”
“……”
街坊邻居们见没热闹看,议论着离开。
有好事的村民来晚了,不明所以,跟身边的人打问:“谁惹朱巧云不高兴了?她怎么又拿夏夏出气?”
“这次林晚夏还真不是被冤枉的。朱巧云说夏夏勾引林瑶瑶未婚夫,被朱巧云堵在床上。”
“不是吧?夏夏这么老实的孩子怎么能干出这样的事?”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要不是朱巧云要把林晚夏‘卖’给程家的傻子当媳妇儿,她能做出这种事?”
“唉!这事要真办成了林晚夏倒还不冤,问题是林晚夏上错床睡错人了!可真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听说她睡的是林瑶瑶新谈那个对象的老战友。”
“夏夏这孩子真是太苦命了。”
“……”
***
狭小的杂物间像蒸笼一样闷热潮湿,满是令人作呕的鱼腥味。
林晚夏干呕一声,缓缓睁开眼,一手撑地,一手捏着额角坐起身。
黑碌碌的大眼打量着四周,眼底一片茫然。
头一阵刺痛,走马观花的被迫接受不属于自己的记忆。
半晌后,林晚夏理清事实。
她穿成了一本军婚年代文中的炮灰。
炮灰到什么程度呢?
在全文中只有不到一百字的存在,起的作用就是来衬托恶毒女配林瑶瑶有多坏。
至于她自己的下场就是睡错人,投海自尽。
总之就是个彻头彻尾的悲剧人物。
记忆里显示小时候原主娘为了回城抛下他们父女。
没两年,她爹出海再没回来,一直跟着四叔四婶过。
四叔四婶收养林晚夏也不是因为亲情主要图他们家新盖的房子。
四叔四婶一家四口住三间正房,她只能睡在杂物间。
杂物间里堆满了捕鱼用的渔网渔具,只剩条一人宽的过道。
林晚夏就像小龙女一样,睡在这条过道的半空中。
只是她睡的是像吊床的渔网而不是绳子。
寄居自家屋檐下,日子同样不好过。
四婶朱巧云日常对她非打即骂。
家务活都是林晚夏做,一不如意还不给饭吃,衣服只能捡朱巧云或者林瑶瑶不穿的旧衣服。
每一天都是度日如年。
林晚夏唯一的盼头就是长大了能离开这个家,谁知道才刚满十八岁,朱巧云就开始给她张罗婚事,择偶标准就一个,彩礼要多。
找了两年,终于找到了理想买家。
朱巧云收了隔壁村程家五千块的彩礼,让她嫁给程家的傻儿子。
要知道,在宏光村大多数人家年收入才五百块左右。
一般人家娶媳妇儿会给六百到八百元的彩礼。一千块已经是富人家娶媳妇儿的标准。
五千块,无异于明着卖掉林晚夏。
林晚夏无依无靠又生性怯懦,委屈成这样也只敢躲在杂物间里哭。
偏同龄的堂妹林瑶瑶跑过来跟她显摆自己交的男朋友多好多好。
还说朱巧云说会拿着林晚夏的彩礼钱再凑一点儿买一艘小渔船给她哥林有志。剩下的钱就给她当嫁妆,让她风风光光嫁给心上人。
泥人尚有三分土性,何况林晚夏还是个大活人。
绝望的林晚夏被林瑶瑶激的头脑一昏,抱着“我不好过你也别好过”“大家一起死”的念头,要去睡林瑶瑶的男朋友。
至于睡错人这事还真不怪原主。
在朱巧云和林瑶瑶嘴里,她挑的对象英俊潇洒、人高马大、能文能武、勤快……总之是万里挑一的好儿郎。
恰好林晚夏去送兑了牲口配栏用的药水时,船上有两个符合年龄的青年,她理所当然选择了又高又帅那个。
没想到竟然睡错人。
本来睡错就睡错了也没人知道,偏林晚夏当时气昏头,走之前还写纸条留言给林瑶瑶,这才被匆匆赶到的朱巧云一家抓了现场。
***
杂物间是用渔船上换下来的锈铁和破木板拼成的,并不结实,林晚夏这么瘦弱几脚就踹出个能出来人的大洞。
她又不是原主,才不会傻傻地被关在这里哭。
林晚夏已经二十岁,完全可以要回房产自立门户。
要房产得要村干部出面,林晚夏二话不说直奔村长家。
村长听完林晚夏的来意,一脸为难,“咱农村跟城里不一样,不认十八岁成年。你看村里单独分户的都是结婚的男青年,就算你情况特殊,哪怕招个赘婿你也得结婚了才能单独分户吧?”
林晚夏:“……”
不分户的话,在还没一代身份证的情况下,想出个门就得要户口本和介绍信,还不得被朱巧云拿捏死?!
“还有……”村长戴上老花镜,从写字台抽屉里扒拉了半天,找出泛黄的纸,“当初你四叔四婶领养你立的字据上写的很清楚,等你结婚就会把房子还给你当嫁妆。我跟其他几个村委以及你大伯都是摁过手印的证人。”
林晚夏:“……”
所以,她想要回自家的房产,还得先结个婚?
问题上哪找一个现在就能跟她结婚,还能在她想离婚的时候就离婚的人呢?
林晚夏从村长家离开后直奔隔壁村陈斌家。
陈斌是林瑶瑶的对象,退役军人,自家养着条大渔船,还雇佣了几个水手,是远近闻名的万元户。
在汛期,陈斌平时不怎么回家,就住在渔船上,多数时间都在海上捕鱼。
林晚夏找到渔船时,陈斌和另外一个青年正在岸边抽烟聊天。
青年身高腿长,剑眉星目,挺鼻薄唇,五官像刀刻斧凿般,轮廓线条锐利,男人味十足。
原主睡的就是他,江肆年。
凭良心说陈斌长得还算可以,但是跟江肆年比起来就成了对照组,不怪原主睡错人。
“是我连累的你。”陈斌拍拍江肆年的肩膀,“现在你打算你怎么办?要不回去避避风头?”
江肆年摇头,“不管什么原因,污了人家姑娘名声是真,如果她愿意,我就登门求娶。”
陈斌:“可……”
“我愿意!”林晚夏干脆利落地打断陈斌。
江肆年和陈斌齐刷刷看向林晚夏。
“林晚夏?”陈斌一脸惊讶,随即换成一脸愤愤,“你一个姑娘家家还要不要……”脸了?
说到一半觉得过于难听,换成,“名声了?”
给男人下药,送上.床不说,还偷听人家说话,敢应下婚事。
这个林晚夏还真跟林瑶瑶说的一样,人品有问题。
“名声又不能当饭吃。”林晚夏送陈斌一对白眼,脸转向江肆年,“你说求娶是认真的?”
江肆年点头。
林晚夏二话不说拉着江肆年的手就走。
江肆年低头,自己麦色的手腕衬得林晚夏肤如凝脂,只是这双手上有不少劳作的痕迹。
他立在原地不动,反问林晚夏,“去哪儿?”
“结婚啊!”林晚夏没松手,只是扭头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江肆年,“你不是说要娶我?”
陈斌一脸不可思议地抢白道:“林晚夏你是不是疯了?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做什么吗?”
林晚夏没搭理陈斌,直勾勾地看着江肆年。
江肆年点头又摇头,“我是想求娶,但是不能这么快。我单……家里管得严,想要结婚登记有点麻烦,得需要一些时间准备。”
“不用准备。”林晚夏摇头,“我们不领证,我也不要彩礼,咱们只办酒席就行。”
她知道在这个年代,大多数老百姓认婚礼不认结婚证。
她又不是真想嫁给江肆年,要什么结婚证。
陈斌一个老烟民差点被一口烟呛死,咳得上气不接下气,泪眼婆娑地指着林晚夏说不出话。
他受到了惊吓!
这林晚夏到底有多想嫁人?先下药硬上弓,现在连领证都等不及?!
江肆年眉眼里也是疑惑,问林晚夏:“为什么?”
理由林晚夏早想好了,她松开江肆年的手,捂着脸声泪俱下的陈述自己从小到大的遭遇,着重强调现在朱巧云想把她卖给程家傻儿子的事实,洗白自己睡错人是如何逼不得已情有可原,以及暗示江肆年如果不答应就是助纣为虐推她进火坑。
陈斌:“……”
他跟林瑶瑶是媒人介绍的,处对象时间不长,还没登过林家门,但是知道林瑶瑶有个寄住她家父母双亡的堂姐。
当然林瑶瑶口中的林晚夏和林晚夏自述的自己完全就不是一个人。
林瑶瑶口中的林晚夏是个不知道感恩,喜欢抢她衣物的坏亲戚。
江肆年沉默不语,眉心蹙起。
林晚夏在手指缝隙里看见两个人的表情,心里暗骂。
陈斌被林瑶瑶洗过脑都一脸同情地看着她,江肆年这人怎么这么铁石心肠?半点都不怜香惜玉,还不开口答应他。
不管心里怎么骂,林晚夏面上功夫做得十足,双手擦干自己的“泪”,红着眼,可怜兮兮地望着江肆年比了个OK的手势,“我们就结婚三个月。三个月之后我们男婚女嫁各不相干。就法律上而言,你还是清白的。”
陈斌又呛到了。
这次是被口水。
他听到了什么?
一个年轻姑娘,昨晚睡了江肆年,今天要结婚,还敢对他说“你是清白的”!
陈斌都不敢看江肆年的脸色,借口喝水,迅速逃离现场。
江肆年终于开口,“婚姻不是儿戏。”
显然不认同林晚夏的做法。
林晚夏:“……”
强忍住翻白眼的冲动,“不考虑道德和责任问题,难道你真心愿意娶我这样一个素不相识且不择手段的姑娘?”
江肆年:“……”
不愿意。
***
林晚夏领着江肆年以及被迫当临时充当媒人的陈斌回家提亲。
一进院子隐约能听见屋子里传来说话声,林晚夏听见自己的名字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示意江肆年和陈斌放轻脚步。
来到房门前,屋里的谈话声清晰可闻。
江肆年只听见一句就顿住脚步,垂眸扫林晚夏。
林晚夏很八卦的向前一步,耳朵恨不得贴在门板上。
“要不想退婚也行,彩礼减半。”一道陌生的中年男声。
林晚夏知道他,小说里提过这是程傻子他爹程铁柱。
朱巧云不同意,“减半?不可能!我说句实话你别生气,就你儿子那情况,寡妇都不愿意嫁到你们家,何况是头婚姑娘?林晚夏是一时糊涂做错了事,可是我们去的及时她……兴许没犯错误呢!再说,清白不清白的对你们家来说有那么重要吗?”
“林家妹子,你要这么说话,咱们没什么可聊的!你把我给的六百块见面礼钱还给我!”程铁柱翻脸。
一听要钱,朱巧云立马换了副嘴脸,赔笑道:“亲家,有事好商量。婚姻又不是儿戏哪能说退就退?”
“我们程家在咱们岛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家,娶这么个会主动爬上男人床的荡.妇?做你的春秋大梦去!五千块别说寡妇,我就是娶个黄花大闺女也不难!”
“……”
朱巧云好言相劝,程铁柱就是不松口,两手往腰上一掐开始翻脸。
“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打的什么鬼主意,明面上你说是给你儿子娶媳妇儿,就你那傻儿子连女人衣裳都不会解,其实不过是给你自己讨个小老婆。
你不就是想借小儿媳妇的肚子生个孩子吗?林晚夏还能生不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