汴京昨个儿下了一夜的大雪,入目皆是白茫茫一片。
顾疑月在监牢之内,望着那摆在眼前的白绫出神。
她被关在这里已经三天了。
三天之前,她爱了一辈子的好驸马,好夫君,薛照、联动东厂提督萧映渊,听从太后的旨意发动了宫变。
杀天子,灭皇族。
一夜之间,天翻地覆。
身为天子亲姐的顾疑月,从高高在上的长公主,变成了阶下囚。
“我说公主殿下,我们也是奉命行事,这上面说了今儿要处死您,今天可是薛大人和朝阳公主的成婚日,不可能来见您,您在这干耗着也没有用啊”
“朝阳…”顾疑月猛的抬头,满脸不可置信“你说什么?!”
门口的一个太监脸上露出轻蔑的神色,朝阳公主可是太后的亲生女儿,长相美艳,名动汴京,那才是薛大人的良配,岂是顾疑月这种无能刁蛮的公主能比的?
似乎懒得回答顾疑月的问题,眼神示意身后跟着的两个拿着白绫的小太监上前,要活生生的勒死顾疑月。
就在这个时候,监牢的门猛的被人给打开了。
只见一个穿着绿袍的太监不知何时站在监牢门口。
“哟,李公公,您怎么来了?”那太监见到来人满脸谄媚。
“我来传旨意。”
那太监一愣,“可是萧大人的旨意?”
那公公抬着眼皮子慢悠悠的看了那小太监一眼,那小太监只被这一眼看的浑身生寒。
顿时不敢再问,拉着其他两个小太监退出了监牢。
顾疑月还在恍惚中没有回神,她万万没有想到,薛照竟然会负她至此…她卑微的爱了薛照这么多年,甚至成了满京城议论的笑柄,最后却落得了这样的结局,真是可悲至极!
“长公主殿下,我们家大人感念您当年的恩情,所以特地让奴婢来亲自送您一程,让您体面的走。”
那李公公招了招手,身后的小太监就递来了一个玉杯。
“这里面放的是一步红,无色无味,也不会有一点痛苦,必让长公主走的体面。”
顾疑月看了一眼面前的毒酒,萧映渊?
顾疑月有一瞬的迷茫,而后突然想起来,当年她顺嘴的一句话确实救了萧映渊一命。
那时萧大人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太监,犯了错挨了罚,冬夜里要冻死在宫门口,她见他可怜,顺嘴提了一句,也算是救了萧映渊的命。
没想到多年之后,萧大人已成了东厂提督,权倾满朝,还谋了反。
不过,相比于被白绫勒死,确实是喝了这毒酒比较体面。
事已至此,顾疑月不再犹豫,拿起酒杯一饮而尽。
毒酒发作,顾疑月砰的一声倒了地,恍恍惚惚间又看见了薛照的那张脸,此时,她却只有恨意。
如果有来世,她一定不要重蹈覆辙!她要让薛照付出代价!
大雪纷飞,长公主府。
绿棠抖了抖身上的披风,随手扔给了旁边的小丫鬟,她慢悠悠的走进内室,看着守在床前的明月问道,“公主殿下还未醒?”
明月摇了摇头,“昨个殿下忙着给驸马绣帕子,三更天才睡呢。”
绿棠撇了撇嘴,“咱家殿下一片苦心…那薛照也配…”
“好了!”明月忙出声制止绿棠,“一会公主听见了,小心罚了你!”
绿棠是在公主身边长大的,闻言倒也不怕,只是冷哼一声便不再言语。
顾疑月就是在这个时候醒的,她望着那金红色的帘子出神,冬日的暖阳从窗子照进来,照的她整个身上都暖乎乎的。
她不是应该死了吗?
无色无味的一步红,让她瞬间就陨了命。
她怎么又回到了公主府?
“公主,您醒了?”明月见顾疑月睁开了眼睛,赶忙上前去,将半遮掩的纱帘给拉开了。
“明月…”顾疑月见到明月顿时一愣,她记得,明月和绿棠都被处死了。
怎么如今…
“公主怎么了?怎么不说话…难不成是睡迷糊了?”绿棠上前,刚要开口,却只听见顾疑月说道,“现在…是多少年?”
看来真是睡糊涂了。
绿棠道:“殿下,如今是盛安八年呢”
盛安八年…
顾疑月猛的睁大眼睛。
盛安八年,她父皇死于盛安十六年,她弟弟即位改国号元安,元安一年…元安一年,薛照造反,太后另立新皇,她和她弟弟都死在了元安一年…难不成,她这是回到了八年前!
八年前,她的父皇还没死,她刚刚嫁给薛照两年!
顾疑月呼吸都轻了几分,这一切都太过于梦幻,以至于她觉得仿佛在梦中。
就在这个时候,门口匆匆走进来一个小丫鬟,那小丫鬟隔着屏风福了福身子,然后道,“殿下,兰娘来请安了。”
绿棠听到这话微微皱眉,“她来做什么?咱们殿下才起,让她赶紧回去,省的惹得殿下心烦。”
兰娘?
顾疑月一顿,兰娘是薛照的妾室,很受薛照宠爱,后来更是为薛照生了两个孩子。
而她,身为薛照的正妻,却没有给薛照生过一儿半女。
因为薛照厌烦她至极,连一个妾室都能给薛照生儿育女,而她贵为公主,却不配给薛照生下血脉。
上一辈子,京城不少人都拿这事嘲讽过她,堂堂公主,倒贴都没人要,可笑至极。
见她愣神,绿棠以为顾疑月不高兴了,当即就安慰道,“殿下,那兰娘不过是个没有名分的妾室罢了,纵使如今她有了身孕又能如何?您若是不想见那就不见了!”
顾疑月看着绿棠笑了笑,上一辈子她为了讨薛照欢心,不仅对薛照容忍诸多,就是对薛照那些侍妾也是多加忍耐。
最后,却导致那些妾室蹬鼻子上脸,仗着薛照的宠爱踩在她头上耀武扬威,就连长公主府里面那些下人,最后都不怎么拿她当主子了。
顾疑月不是软弱之人,之前是因为薛照,所以有些事情她不计较。
但是,现在她不会在乎薛照如何,谁敢踩在她脸上,谁就得死!
“绿棠,给本宫梳妆。”顾疑月微微扬眉,凤眸微挑,“让那兰娘给本宫在外面等着,不准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顾疑月总算是梳妆完毕。
铜镜中的人面无表情,娇艳的脸上有些苍白,却依旧光彩照人。
顾疑月忽的笑了,那笑容宛如春水,又灿若桃花。
她上一辈子真是傻透了,才会守着一个薛照不放,重活一世,她要为自己活。
这边,顾疑月迟迟不见人,兰娘已经在院子里面冻了大半天。
外面飘起了小雪,兰娘扶着自己的肚子,姣好的脸上已经有了些怒气。
“这个顾疑月,半天不见人影,这不是要活生生的冻死我!”
兰娘旁边的丫鬟替她系了系身上的大氅,“娘子,要不咱们回去吧,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再把小公子冻坏了。”
兰娘也是冻的不行,原本她今天只是走个样子来跟顾疑月请安。
这平日里,顾疑月要不就是不见客,要不就随便打发她们回去,不知道今天这是抽了什么疯,竟然让她在这冰天雪地里面等着。
她转头,一定要跟薛照告顾疑月一状!
兰娘想着就准备走,谁知道被小丫鬟给拦住了。
“长公主殿下有令,您还不能走呢!”
兰娘秀眉一皱,直接给了那丫鬟一巴掌,“你敢拦我?你知不知道我是谁?好大的胆子!”
兰娘仗着自己有孕,再加上薛照的宠爱,有时甚至不把顾疑月放在眼里,她院子里面的丫鬟也是说打就打。
“你不过是区区一个侍妾,敢打本宫院子里的丫鬟,你才是好大的胆子!”
内门被打开,顾疑月在绿棠和明月的搀扶下缓缓的走了出来。
兰娘被顾疑月的话一噎,面上顿时难看起来,同时,也发觉顾疑月今天好像有些不一样。
平日里,顾疑月是不愿意见她们这些侍妾的,就算是见了,念在薛照的面上,也总是宽容的很,所以她们才无所忌惮。
但是,今天这话让兰娘有些发愣。
她马上就回了神,先是不情不愿的朝着顾疑月行了一个礼,随即道,“殿下冤枉,妾今天来给您请安,但是您迟迟不出来,这外面天寒地冻的,妾自己冻着倒是没什么事,只是这肚子里面还怀着大人的孩子…万一孩子冻坏了,那妾罪过可就大了…”
说着,兰娘就挺了挺肚子,嘴里说着罪过,可是脸上却是一副得意的表情。
“妾身实在是受不住…谁知道这小丫鬟就拦着妾身,妾身无奈之下才给了她一巴掌的。”
兰娘拿孩子拿捏顾疑月,她心中暗自得意,她怀着薛照的孩子,这顾疑月能对她如何?
兰娘得意的样子顾疑月全都看在眼里,她的目光落在兰娘的肚子上,已经四个月,开始显怀了。
绿棠听到兰娘这话眉头紧紧皱起,一个勾栏出身的下贱胚子罢了,竟然敢这么跟她家主子说话!
真想上去给她两巴掌,奈何…绿棠想到自家主子的性格,心中无奈叹气,定是要吃下这窝囊气了。
下一秒,却只听见顾疑月说道:“你拿孩子压本宫?”
兰娘一顿,绿棠也是一顿,都不由自主的看向顾疑月。
只见顾疑月勾唇一笑,目光平和,“你不过一个妾室,如今仗着自己有了孕就想着踩在本宫头上翻天了,真是…反了你了!”
只见她眸光一闪,凤眼微眯,声音冷漠,“兰娘以下犯上,藐视本宫,念在你有身孕,本宫也不重罚你,在这跪满三个时辰,好好反思吧!”
顾疑月的话说完,就由明月扶着,回了屋子。
绿棠最先反应过来,直接命身后的两个丫鬟上前把还在愣神的兰娘给按到了地上。
兰娘回过神拼命挣扎,“你敢…我可是怀着大人的孩子呢…”
这大雪天,冰天雪地,正常人跪三个时辰都会被冻死,更何况兰娘怀有身孕,要是真跪了三个时辰,那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会出问题。
兰娘拼命挣扎,嘴里更是喊着要去找薛照。
绿棠冷着脸就给了兰娘一巴掌,“公主让你跪着,又不是要你的命,你还不心存感激,叫唤什么!”
兰娘被这一巴掌打蒙了,趴在地上,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绿棠好歹是宫里出来的人,收拾一个侍妾易如反掌,她早就想教训这兰娘,只是公主一直忍着,她也只好暂时忍耐。
不知为何,公主今日突然转了性,绿棠也出了一口气。
她命令身后的丫鬟看着兰娘,不跪满三个时辰不准起来,随后转身就进了屋子。
屋子里面碳火烧的正旺,几名丫鬟安静的站在门口等着召唤,偌大的檀香炉散发着烟雾,菱花窗照进一缕暖光,一时间有些朦胧。
绿棠进来,就听见顾疑月的召唤,“拿纸笔来。”
闻声看去,就见顾疑月坐在屏风后面,明月在一旁伺候着。
绿棠接过小丫鬟拿的纸笔,走过去伺候顾疑月研墨。
屋外起了风,寒风吹起屋檐上挂着的铃铛,也吹开了紧闭着的菱花窗。
隐约能听见兰娘求饶的声音,她似乎是终于知道怕了,捂着肚子苦苦求饶。
顾疑月面上没有一丝波动,小丫鬟赶紧去关上了窗户,外面都动静这才安静下来。
过了有一阵儿,一个丫鬟匆匆走进来,神情有些慌张。
“公主殿下…不好了,那兰娘…兰娘见了红了!”
绿棠研墨的手一顿,这就见了红了?
顾疑月眉头一皱,随即慢悠悠的说道:“慌什么,见了红就给她找大夫。”
那丫鬟匆匆退下,绿棠看着自家主子,欲言又止。
她家主子今日怎么突然转了性子…
“殿下,那兰娘腹中怀的可是驸马的第一个血脉,咱们…”明月担忧道:“怕是驸马那…”
顾疑月拿着毛笔沾了墨水,艳丽的眉眼中没有丝毫波动。
“怕什么?”
薛照的第一个孩子,是兰娘生的。
顾疑月记得那个孩子,是个可爱的男孩,可惜没活过五岁。
薛照很喜欢那个孩子,时常带着那个孩子在公主府的后花园玩耍,兰娘靠着这个孩子,在薛照心中有了一席之地,在薛家有了一席之地,而后更是仗着这个孩子在她这个长公主头上作威作福。
因为这个孩子的存在,让兰娘给了她不少苦头吃,眼下,留不留的住,只能看天意。
顾疑月沾了墨水,写了一封信。
绿棠看了一眼,顿时心中大惊,“公…公主…”
那竟然是一封和离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