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还请您让娘娘入土为安!”常德小心翼翼道。
一身玄色金纹龙袍的帝王,神思倦怠,头发披散,似乎多日未梳洗了,却狠狠盯着水晶棺中的女子,将她盈盈一握的腰肢纳入掌中。
“皇后根本没死!”
“朕说过会和皇后百年好合,死后同葬一棺,怎么敢先朕一步而去!”
甚至,帝王还将女子抱起来,双目赤红道。
“你没死,要是真死了,朕就将你最重视的那些萧家人,全都拉到你面前一个个都杀了,看你还敢不敢装死?”
“给你三天时间,要是还不醒,朕就那么做!”
“你这个贱奴,居然敢骗朕?”帝王自说自话一顿,似乎是才注意到一旁的常德。
抬脚将常德踹到一旁,撞到一旁的石柱上,口中瞬间喷涌出一股鲜血。
“你该死,简直该死,你敢诅咒皇后,是吵家灭族的大罪!”帝王勃然大怒,“来人,将这贱奴拖出去斩了。”
暗卫从空中飘然而下,却都没有动作。
皇帝这几日将大臣斩了很多,全都是劝他将皇后下葬的大臣。
只是皇帝却不相信皇后已经薨了。
派来诊治的太医,也全被皇帝提剑杀了。
皇后死的那一夜,血流成河,整个皇宫成为人间炼狱,青石地板上的血痕擦都擦不干净,空气中的血腥气息难掩。
就连皇帝最宠爱的苏贵妃都差点被皇帝杀了。
外面下着绵绵细雨,帝王突然就这样抱着皇后,用轻功飘然离去。
谁也不知道去哪里了。
暗卫将装死常德扶起来,无可奈何道,“公公找个御医看看。”
“若不是刚刚装死,恐怕这条命都交代了。”常德心有余悸道。
众人皆是一阵沉默不语。
皇帝这是疯了!从皇后死后就开始疯了。
分明以往从未展现对皇后半分宠爱。
朝宇内外,无人不知,皇上早已厌恶了嚣张跋扈,心狠手辣,残害嫔妃的毒后。
皇后初入宫时,就不甚受宠,后来帝后之间经常吵闹,阖宫上下也心知帝王心思。
对萧家甚是不喜,对皇后也不喜。
尤其是苏贵妃入宫之后,皇上盛宠。
六宫无人不轻视怠慢皇后。
后来,皇上下定决心铲除萧家,那皇后所在的凤仪宫真的跟冷宫无异。
一月前,萧家一家子老幼妇孺,全都被判斩首示众,百年望族萧家,就此彻底消失在皇城。
那位萧皇后也该被褫夺封号,一纸诏书赐死才对。
可…
陛下没有废她后位,继续让她做母仪天下的皇后。
皇后育有太子,本以为这是帝王给的体面,让她继续享有皇后的尊荣。
谁知!
皇后却势必和萧家同生共死,在一个寂寥晚夜,自己上吊自缢身亡。
……
“皇后!皇后!”徐玄清从凤仪宫的凤床上起来,大口喘着粗气。
常禄跪在殿外,听到帝王声音,忙道,“陛下,娘娘说要潜心礼佛,所以娘娘寅时未到便去礼佛了,现下应是在偏殿念佛经。”
徐玄清想起刚刚那荒谬的梦境。
心情更加沉郁了。
梦境荒诞,他惯用的太监是常禄,而常德不在御前伺候,主管着宫里的事务。
还有……皇后!
她乃萧家女,萧家势大,三朝元老,百年望族,萧国公又曾是先帝指派的帝师,指染朝政。
她岂会上吊自杀?
更何况,如今朝臣内外只知萧家,不知他这个皇帝。
徐玄清虽然觉得梦境荒诞。
可听了常禄的话,觉得现实更荒诞了。
皇后嚣张跋扈,耽于享乐,一点苦都吃不得,更不信神佛,不信鬼神。
这样一个女子,她怎会忍受得了清规戒律去礼佛?
不过,今日起的早了一些。
离上朝还有一会儿时间。
徐玄清穿戴上朝龙袍之后,按了按自己手上的玉扳指,略一沉吟,“去看看皇后。”
常禄跟在身后亦步亦趋。
凤仪宫偏殿。
萧溶月跪在地上,穿着一身素白衣袍,三千青丝全都被一根木簪,拢于脑后,手中捻着一串佛珠,口中低声诵念三千佛经。
仿佛真的高贵不入世,不染一丝世俗,不沾尘埃。
徐玄清看了良久,终是道。
“虽然秀女入宫,但是阿月,你才是朕的皇后,朕的妻子,谁都没办法取代你在朕心中的位置,此生有你足矣。”
萧溶月手中的佛珠渐顿,只是头也未回道,“陛下,臣妾知道了,臣妾会做好皇后的本份,为皇上操持秀女入宫的事情。”
“陛下,时候不早了,快些去上朝吧,臣妾也要潜心礼佛,才能显示对佛祖诚心。”
徐玄清眉心皱起,双手负于身后,盯着她的背影似乎有些探究之色。
居然在赶他走。
这小半年来没来皇后宫中,她跟从前相比倒是变了不少,跟印象中的嚣张跋扈截然相反。
“那好,朕这就去上朝了。”徐玄清打量她的背影,似有探究之色。
身后的常禄提醒他,“陛下,时辰不早了,该上朝了。”
等到徐玄清迈步离开凤仪宫。
萧溶月才站起来,她的指甲狠狠抠着掌心,顿时有一些血染上,染红了整个掌心。
她看了看自己掌心中的血,以及上面那个“卍”字形的印记,微微有些发烫。
这是佛家的轮回印,意味着生生不息之意。
重回少年时,已经快半年了。
当时,她刚一睁眼,就发现自己在生产,她以为那是自己临死的一场梦境。
可是后来她却发现这不是梦。
她真的重回少年时。
这时候萧家还是三朝重臣,百年望族,官至极品,位极人臣。
她也还是皇后,那个没有帝王厌弃的皇后,凤仪宫也没有成为她的冷宫,成为她一生的囚笼。
更没有被朝野内外痛骂,说她是毒后,妖后。
善妒之名传遍天下。
她还记得那时有个万民请命,让皇帝赐她腰斩之刑。
“为什么就没有让我回到未嫁时?”萧溶月看着自己的手心,无神喃喃道。
要不是死死掐着自己的手心,不去看那个狗皇帝一眼。
她刚刚真的想将,皇帝身下的万恶之源给咔嚓了。
没有那个东西,皇帝哪能宠爱其他妃子。
既然没有其他妃子,她又岂会善妒,在后宫发疯,想将其他妃子赶出皇宫。
又岂会背上毒后的骂名。
当初,分明是他许诺今生弱水三千,只取一瓢,三千宠爱在一身,她才嫁了。
才举全家之力助他登上帝位。
可是后来,也是他,说不爱就不爱了。
将她幽闭凤仪宫,那数不清的日日夜夜,心中不知多少绝望。
……
“娘娘,太后娘娘叫您有事商议。”绣橘捧着几本佛经,“还有这些佛经,太后娘娘听说您喜爱礼佛,就送了一些过来。”
“本宫知道了。”萧溶月淡淡道。“给本宫梳洗打扮,等会子好去见太后。”
绣橘边给萧溶月梳妆,边担忧道,“娘娘,太后叫您恐是因为秀女的事情。”
萧溶月唇角勾起一抹笑意,似是嘲讽。
谁都不信她真的同意皇帝选秀了。
绣橘手巧,不一会儿就在镜子中看见皇后盛装。
云鬓雾髻,盛世姿容,戴着翠金飞鸾簪,穿着一身绣金线牡丹裙,真是绝色天仙。
“娘娘真是美。”绣橘道。
当初萧家女艳冠京城,想求娶的人,能绕满京城几圈。
可萧家女却对五皇子,如今的陛下情根深种,帮着他登上皇位,本想着皇帝得到如斯美人,一定如珠似宝,珍之爱之。
谁知皇帝对后宫并不感兴趣,一心扑在国家大事上,就连后宫都不常来。
皇后娘娘半年前,生了小皇子,皇上倒是来过一次,还破例册封未满月的皇子为太子。
大赦了天下,天下百姓恭贺皇上喜得太子。
可之后半年,竟然一次也未来过,全都扑在国家大事上,若不是六宫无妃,只有一后。
那真要疑心帝王不喜皇后。
绣橘扶着萧溶月起身,开解道,“娘娘,向来没有后宫不纳妃嫔的,咱们这位陛下,只怕纳了后妃,也不会宠爱哪位妃子。”
“如今纳妃也只是权益之际,都怪前朝那群迂腐的老臣,都在逼着皇帝广纳后妃,开枝散叶。”
萧溶月笑了笑,端庄仪态大方,“嗯,不必开导本宫,本宫已经想通了,皇上要纳后妃便纳,总归后宫有可心的人,能替本宫伺候陛下,那总是好的。”
当初,她为爱发疯,生妒恨,生埋怨。
如今,她不嫉妒了,不怨了,不恨了。
也不爱了。
绣橘愣了愣,她从小伺候皇后,但是从未从她嘴里,听到如此的……贤惠之言。
“娘娘,想通就好。”
萧溶月淡声道,“告诉绣兰,让她送册子去御书房,上面有本宫挑好的品行高洁,家世清白的女子,她们一定能伺候好陛下。”
可不是,全都是上辈子徐玄清最宠爱的妃子,她特意从各个地方收罗过来。
虽不知娘娘为何信誓旦旦,但绣橘还是躬身道,“是,娘娘,这事儿一定办好。”
随后,萧溶月就坐上凤撵,去了太后的寝宫。
慈宁宫外院。
康嬷嬷早就等候在院外,行了一个万福礼道,“皇后娘娘总算来了,太后娘娘备好了早膳,就等您了。”
萧溶月点点头,“康嬷嬷,本宫这就进去。”
当今太后,乃是萧溶月的亲姑母,当今皇帝却不是太后亲子,皇帝是一个宫婢之子。
因着无依无靠,被萧家选中,成了当今的皇帝。
可是昔年羽翼未丰,任凭萧家摆布的皇帝,如今初显锋芒,帝威日重,十几年后,更是将百年望族萧家连根拔起。
萧溶月走进慈宁宫里。
萧太后早就端坐在桌边,她穿着一身素净,头上只戴着一只乌木簪子,手中捻着一串佛珠。
桌边的菜色全都是萧溶月爱吃的。
萧太后掀起眼皮看一眼萧溶月,“月儿,这都是你爱吃的。”
萧溶月行礼后,乖巧行至桌边,“姑母,月儿很喜欢。”
萧太后悠悠叹口气,“溶月,姑母知道你自幼就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这天下任何稀罕东西,只要你想要的,萧家全都捧在你面前。”
“若是你嫁的是普通人,凭着萧家的权势,你这一辈子必定顺遂,你那夫君也肯定不敢纳妾,可是你嫁的是皇帝,自古以来,就没有那个皇帝不纳妃子的。”
萧太后循循善诱的声音传来。
萧溶月咬了一口芙蓉糕饼,笑道,“姑母说的是,过去是我疏忽了。”
“不过,昨天我就选好了,家世清白的世家女,拟了名册,送到陛下宫中了,想来现在陛下已经看见了。”
萧太后本以为要多费些口舌,满京城谁不知道萧溶月对皇帝的爱,爱的疯狂,不愿皇帝纳任何妃嫔。
没想到事情这么容易解决了,有些哑然,她深深看了一眼萧溶月。
这孩子倒是长大了一些。
“这样便是极好的,不管怎么样,太子是你亲子,比姑母当初可是强了许多。”
自古帝王无心,自己的侄女却将一颗真心,全都放在了皇帝身上。
作为太后,她自然是宫斗赢家,最是知道情爱无用,唯有将手中权利握好,才能成为最后的赢家。
况且,她看的明白,皇帝对溶月根本无心。
萧溶月吃完早膳,和太后闲话。
萧太后捻着手中佛珠,道,“溶月,虽然其他秀女身份低微,微不足道,但是林丞相之女,林舒雨,还有吏部尚书的女儿,卫青碧。你却不得不小心。”
“而且,听闻那个林舒雨,为了等皇帝重新选妃,等了三年,等成一个老姑娘。”
萧太后的话带着一些沉思,眉心皱起。
萧溶月想起徐玄清,又拿起一旁的茶水抿了一口。
这帝王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野心隐藏在他的温润的外表之下。
虽然,萧家帮他登上帝位,可在他眼中不仅无一丝感激,恐怕连一颗棋子都不如。
萧溶月喝着茶水,“姑母,我知道了,我会好好安排,林丞相的爱女也会得偿所愿的。”
上辈子,选秀纳妃这件事,她不同意,皇帝为了显示对她的爱重,就停止了选秀。
当时,她觉得有这样的夫君,真的一辈子都无悔,觉得自己当初的眼光没错,却不知前朝早就议论纷纷。
林丞相之女林舒雨就觉得她生性嫉妒,不配为后,又觉得自己此生不能嫁给挚爱,一根白绫上吊,了结此生。
林丞相痛失爱女,自然就将这件事情,怪到了她和萧家头上,那时候,萧家被整个朝堂的人围攻。
她的妒后之名,也是从这时候开始的。
萧太后望着萧溶月有些失神的眼睛道,“以后宫中就热闹起来了,不可再像以前一样耍小性子了。 ”
萧溶月点点头,“姑母,陛下是要制衡朝廷,才选秀纳妃,我知道轻重的。”
朝堂中分为三派,萧家党羽众多,以萧家为首,依附萧家的被称为萧党,这党字,她也是后来知道的,帝王说萧家结党隐私,这萧党很是合适。
以丞相为首的朝中清流一派,全都是朝中望族,不如萧家势重,可是全都联合起来,也是不容小觑。
还有寒门科考出身的进士,寒门一派,因着皇帝喜爱无根基寒门,这一派也发展不错。
最后,是武将世家,他们靠着历代战功,最不喜文臣,觉得那就是一群伪君子。
当初,她不明白,但是重来一次,她却知道了,做皇帝的不会允许萧家这样强大的外戚。
就好像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酣睡。
萧太后笑着拍了拍萧溶月的手背,柔声劝解,“你知道就好,年轻时候谁不喜欢情爱,可是老了才发现,爱也好,不爱也罢,又如何?有萧家在一日,皇后永远是皇后,而妃子永远都是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