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京十二月,早就已经下过一场大雪。
姜舒芷跪在冰天雪地里,一步一步的朝大殿的方向爬去。
“求陛下赐药,救我孩儿!”
膝盖磨破流出来的鲜血,染红了整个台阶,她脸色苍白,瘦弱的身子在风中摇摇欲坠。
房檐下站着的奴才们看着台阶下跪得满身是血的姜舒芷,不禁围在一起窃窃私语。
“真是活该,整个京城谁人不知,当初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将她可真是宠到了天上去,可在陛下遭人陷害,被废黜流放的时候,她却为了荣华富贵,跟陛下一刀两断,转头跟了那二皇子,如今落到这个下场,也是报应。”
“何止啊,传闻她跟了二皇子之后,陛下不愿相信,还在她府门前冒雨站了三天三夜,求她回心转意,可她却闭门不见,只命人送去两封信,一封退婚书,一封绝笔书,太子看后,肝肠寸断,险些没了性命。”
“那她如今还敢求陛下赐药,救她和二皇子生下的孽种?真是异想天开!”
“所以啊,如今二皇子身死,她再无靠山,那孩子又得了重病,她只能求到陛下头上来,陛下恨她入骨,命她跪满皇城的每一个角落,方肯赐药……”
雪越下越大,几乎将姜舒芷瘦弱的身子彻底掩埋,她终于跪完最后一步,然后踉跄着起身,一路跑向温如宁的寝宫。
大门敞开,里面的暖炉将屋子烘得如同春日。
躺椅上,温如宁怀中搂着姜清玥,正一脸柔情的喂她喝药。
“乖,嫌药苦的话,朕让御膳房做些你爱吃的蜜饯来。”
她被温如宁的贴身奴才拦在殿外,只能眼睁睁看着里头的人恩爱有加。
里面的人是她的亲妹妹,更是温如宁新封的贵妃。
回忆翻涌,她眼角不自觉地落下眼泪。
当年,他被流放,她二话不说便收拾行李要与他同去。
可就在逃出府门之际,爹娘将她抓了回来,不仅叫人将她腿打断,还囚禁在房中,不许她出门半步。
她高烧了三天三夜,醒来才得知,父母竟转头将她许给了二皇子。
从小,她便不得父母宠爱,只是他们攀附权贵的工具。
如今二皇子要她,他们便毫不犹豫的将她推了出去。
姜舒芷抵死不从,可没想到,她竟然在那个时候怀上了温如宁的孩子。
爹娘以她的孩子作为要挟,逼迫她写了绝笔信,更不许她再见他。
为了彻底断了她的念想,更是威胁若是她不顺从,他们不敢保证温如宁这个废太子,会在流放的路上,出什么意外。
温如宁冒雨在门外等了她三天三夜,她在屋内也跟着淋了三天三夜的雨。
他流放出城那天,姜舒芷求了狱卒许久,那人才答应一路上好好照顾温如宁。
一路的盘缠,到了苦寒之地的随从,事无巨细,都是她亲自安排。
后来,圣上驾崩,传位于二皇子,姜舒芷一跃成了皇后。
远在塞外的温如宁知道消息,攥紧信封,猛的吐出一口黑血,筋脉尽断!
再后来,他集结旧臣,一路杀到上京,斩杀二皇子,将她囚在宫中,夺回了属于自己的皇位。
不管姜舒芷如何解释,他都不肯再信。
只因为她的爹娘,从小便偏心妹妹,如今温如宁得势,所以她所做的一切,都成了她姜清玥的。
温如宁恨她入骨,恨她背信弃义,恨她落井下石,更恨她爱上别人,生下了别人的孩子!
此刻,姜舒芷心急如焚,她苦苦哀求。
“让我进去见一见陛下吧,我真的有急事要见陛下。”
那太监冷冷扫了她一眼,尖细的嗓音带着嘲讽。
“你就是要死了,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事。”
“看到了吗?如今里屋那位娘娘,才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她感染了风寒,陛下正忙着给她喂药,她的事,才是一顶一的大事!”
姜舒芷心急如焚,只能跪在门口,透过殿门,眼睁睁看着温如宁神情温柔的一勺一勺将药喂到她的嘴里。
忽然想起,很多年前,他曾经也这样喂自己吃过药。
她虽出身高门,可爹娘素来喜欢妹妹,从未给过她片刻关爱,生病了也从来没有给自己喂过药。
每每生病,都是他,温柔的拿来蜜饯塞到她的嘴里,像哄着一个孩子般将她抱在怀中。
“舒芷,乖乖喝药,等你病好了,孤带你去城外骑马,还有你喜欢吃的冰糖葫芦,孤都给你买下来。”
“快好起来好不好,看着你受罪的模样,孤真恨不得替你疼。”
那一刻起,她便立誓,这一生,她都要好好爱着眼前人。
在他冒雨站在姜府门外求见她时,整整三天,她的心都疼得仿佛被人生生撕裂开来。
疼,太疼了。
可为了能让他活下来,她还有什么别的选择呢?
雪洒落在脸上凉丝丝的,她早就已经冻得没有知觉,只是跪在地上,白着脸看着屋内两人。
不知过去多久,在她快要昏倒过去时,温如宁终于让人将她叫了进来。
屋内的暖意袭来,她终于清醒过来。
温如宁一袭龙袍,身长玉立,可看向她时,却再无往日爱意。
他冷笑着一步一步的逼近,修长的手指,冷冷的掐住她的脖子。
“姜舒芷,为了你和温予赫的那个孽种,你可真豁得出去。”
她忍住心中的痛意,苦苦哀求。
“陛下,千错万错都是我的错,只求求你,救救我的孩子。”
滚烫的泪珠落在他的手背,让他眉头顿时拧成一个川字,他厌恶的将她甩开。
“姜舒芷,你可曾后悔过当日的选择。”
姜舒芷重重摔在地上。
她想告诉他,不是他想的那样,从始至终,她都没有变过心。
可榻上的姜清玥忽然在此时咳嗽了几声,她有气无力的看向温如宁。
“陛下,算了,别为难姐姐了。”
说完她从身边的盒子里,掏出药丸,作势要递到她的手中。
“姐姐,这是能治冬冬病的药,你来拿吧。”
姜舒芷连忙起身,如同见到救命稻草一般扑了过去。
可还不等姜舒芷伸手,姜清玥却忽然手一抖,顷刻间,那唯一的药丸,便这样直接落入了燃烧着的炭盆里。
“呀,姐姐,不好意思,我不是故意的。”
碳火烧得通红,眼看着药丸要被烧毁殆尽,冬冬救命的药就要没有了!
几乎是一刻间,她没有丝毫犹豫,徒手便伸进滚烫的火炉中焦急的翻找药丸。
温如宁瞳孔微颤,情难自控的冲过来想要拦住她。
“姜舒芷!你疯了?!”
可她却不管不顾,已经将那枚药丸给捞了出来。
原本白皙的手,被炭火烧得泛红,手指上触碰到炭火的位置,几乎血肉模糊。
“温陛下,贵妃娘娘赐药!”
她如获至宝,跪下朝温如宁重重磕了个头,而后拿着药一路狂奔而去。
看着她匆匆离去的背影,温如宁眸中似乎闪过一抹痛意,姜清玥见状忙伸手勾住温如宁的胳膊。
“陛下,我当真不是故意的。”
“只是没想到,姐姐对她和二皇子生的那个孽种会这么在意,为了他,甚至甘愿毁了自己弹琴的手。”
是啊。
他怎么忘了。
孽种!那是她和别人生的孽种!
温如宁的手不自觉握成拳,那眸中的不忍也在片刻间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更浓郁的恨意。